乐安十五年秋, 肃忠烈王元恒薨。
就在同一夜, 凤仪宫的主位风贵妃薨。
宫内宫外接连两件丧事, 将整个朝野都震动了。
老肃王久卧病榻,年岁也是垂暮之年,他的薨逝尚不让人觉得十分意外。
倒是风贵妃,之前虽然据说一直病着,但她正值壮年,更听闻年轻的时候还是习过武的,照理身体底子应该不差,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众朝臣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 都暗暗吃惊。
皇帝在这件事上雷厉风行。
他辍朝三日,亲为风贵妃拟了谥号, 又降恩旨:风贵妃以皇贵妃的丧仪入殓。
这已经算是十分的恩典了。
群臣的心里因此又犯起了嘀咕:据闻陛下与风贵妃之间, 义多于情。然而观陛下在贵妃薨后的作作所为,以及近日来便不见了的好脸色,莫非是真的对风贵妃之逝痛入心扉了?
不过, 他们也没多少时间来细思这桩事, 因为皇帝又下了新的旨意, 赚走了他们的注意力——
“忠烈”, 是皇帝亲自为老肃王拟的谥号。
老肃王元恒一生历三朝, 是先帝庄宗临终前的顾命大臣之一, 更是如今宗室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一位。
昔年先帝为皇帝留下的四位顾命老臣里, 如今还活在世上的, 也只剩下卫国公韦勋, 也就是皇帝的外祖,这么一位了。
世事变迁,时光如东逝之水,怎能不让人唏嘘?
皇帝辍朝之后的第二日,便着了素服素冠,亲自来到肃王府,拜祭老肃王的神主灵位。
朝中的众位大人久在御前,心底都灵透着呢,早摸准了风向,自认为都看清了皇帝的心思。是以,皇帝来的这日一早,肃王府中乌泱泱地里里外外都是人,大魏的各位重臣、宗室、贵戚,都赶场子似的,皆赶在这一日到肃王府中祭拜。
如此看来,倒不像是来祭拜逝去的老肃王的,而像是特特地赶过来,好在皇帝的面前露个脸儿的。
元君舒带着阿念,跪在一众肃王府的女眷堆里,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
她看着元璞和元璞的正房夫人,俨然把他们自己当做宗子宗媳一般张罗着诸般丧仪,照应着各府来祭拜的诸位大人,以及各位堂客女眷;而元琢则腆着胸脯尾巴一般紧紧跟随着元璞。
他们围着绕着的,无不是老肃王的那具气派的楠木棺材,几乎没有人看上旁边的梓木小棺一眼,仿佛那具小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元君舒心尖儿上钻痛,嘴角边却挂起了一个冷森森的笑。
元璞还真把他自己当成世子了?
元琢还真把自己当成元璞的走狗了?
这些来祭拜的人,还真把肃王府的长房,当成摆设了?
元君舒唇边的冷意更深。
世人原来都是如此善于捧高踩低,所谓看风使舵、见机行事,又岂是宫中的那些公公们才有的能耐?
元君舒无言地在每一个到老肃王灵前祭拜的人的脸上划过,心里面如同被寒冰裹着,冷彻入骨。
她不敢想象,若是老肃王不曾传嗣于她,若是那夜没有皇帝与她的一番密谈,她和阿念将来在府中会是怎样的结局。
现在,元璞和元琢还不敢动她们姐妹,毕竟老肃王和元理新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可是将来的?
恐怕,用不了半年,她们姐妹就会莫名其妙地死掉吧?
然后,再被元璞冠一个什么“忧思亲逝”的名头。到时候,她们姐妹,怕是连一具薄棺都得不到吧?
真是好想法啊!
元君舒心内冷嗤。
可惜,她的好叔父们的一手好盘算,怕是要落空了!
将来,谁走上那条路,还不一定呢!
元君舒正冰着脸暗自谋算着接下来的一步步,不由得一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一个人,先是在老肃王的灵前躬身祭拜,拜罢,便走向了父亲的灵前……
元君舒的脊背倏地拔紧。
有资格到老肃王灵前祭拜的,都是朝中的重臣、世家的家主、宗室的一家的当家人,寻常小辈还得是颇被长辈看好的,才有机会被带到灵前行跪拜大礼。
这些人祭拜完了老肃王,无不被元璞、元琢引走去后面叙话吃茶,连多看一眼的都没有,遑论去拜祭元理了。
唯独这个人,在元璞领着肃王府众人在旁边还礼之后,竟摆手暂拒了元璞的亲信管家引路,径自走到了元理的梓木棺前,正八经儿地行了平辈之礼,又小心地燃了香,焚了纸钱。
如此,冷寂了将近半日的元理的灵前,才又有香烟飘飘缭缭起来。
元君舒紧紧盯着顾书言的身影,心中波澜起伏,又是酸涩,又是感动。
安国公顾书言,也只有他,还记得父亲此刻也在灵堂内躺着了吧?
元君舒忙拉着阿念,朝着顾书言所在的方向俯身跪拜了下去。
这是灵前孝女还礼的规矩,然而在一众仿佛不相干的肃王府人等之中,她们姐妹二人的这番举动,显得又突兀又可怜。
元璞一眼瞄到了顾书言的举动,阴骘的眼底先是划过一瞬的诧异,接着便是隐隐的忌惮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