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山被妹妹审视的目光盯得脊背僵直, 绷了半晌, 终是叹气道：“妹妹, 你还是别问了！”

“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别管你了吗？”周乐诗不悦道，“就算将来周家败家，哥哥和我被牵连进去，我也要认命吗？”

“败……败家？”周乐山惊骇。

紧接着摇头：“不……怎么至于!父亲毕竟是——”

“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吗？”周乐诗不客气地截断周乐山的话头儿。

见周乐山呆愕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乐诗干脆道：“朝廷三品大员如何？就算是堂堂亲王，做了不该做的事，照样被处置!”

“亲王……”周乐山喃喃的。

“你是说……敬王府？”周乐山铮然抬头。

敬王是皇帝的亲哥哥, 敬王世子是皇帝的亲侄子，犯了事不也照样……

周乐诗不动声色地看着周乐山失了血色的脸, 心中冷笑——

她早就十分怀疑周朴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过, 如今看哥哥的反应，越发坐实了。

周乐诗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哥哥在父亲做的那些事中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若是哥哥早已卷入其中, 那么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枉然。

相反, 这样的哥哥, 一旦她竭力举荐到元君舒的身边, 将来还会给元君舒惹来莫大的麻烦。

周乐诗怎么会允许因为自己的原因, 而给元君舒带去麻烦？

她想替元君舒解决麻烦都来不及呢！

“哥哥究竟替父亲做过什么事？”周乐诗的表情格外冷肃。

周乐山被她看着后背冒凉风, 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真替父亲做过什么, 妹妹第一个先饶不了自己。

他这个妹妹, 几年不见，真是……越发地有上位者的威仪了。

“没有！”虽然脊背发寒，周乐山的回答仍干脆得没有一丝含糊。

“当真？”周乐诗微眯了眼眸。

“当真！”周乐山神色亦肃然，确凿道。

周乐诗心里方松缓了些，接着便追问道：“那我方才问的时候，哥哥紧张什么？”

周乐山被她戳中了心事，一时嗫嚅，但对上周乐诗审视的目光，周乐山自知情势紧迫，也不得不说了。

“妹妹，你和襄阳郡王交好。她如今正得圣宠，你要是能在她那里替咱们家说上话，说不定……”周乐山先是试探道。

被周乐诗蓦地打断：“哥哥最好别存这样的心思！”

周乐山半张着嘴，被噎了个正着。

周乐诗叹气道：“就算襄阳殿下与我为友，就算襄阳殿下极得圣宠，以国法不可饶恕的罪过去拖累她，哥哥觉得，这算对得起朋友吗？”

周乐山被妹妹问住，滞了滞，摇了摇头：“确实算不上朋友之义。”

哥哥的心中还是有“情义”二字的。

周乐诗暗暗点头。

“所以，哥哥就将所知告诉我吧，”周乐诗又道，“我再帮哥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咱们家真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周乐山犹存侥幸。

周乐诗快要无言以对，无语地回看他。

“我说我说！”周乐山认输地抬手，做告饶状。

他也知道，如今的他，大概也只有妹妹，或者说元君舒这一条路了。

“妹妹你知道，自从有了二弟之后，父亲一向是不大亲近我的……”周乐山闷声道，“所以，家里的事、父亲的事，我几乎都一无所知。”

周乐诗心中一松，心道幸亏他不喜欢你，不然你真的搅进去，这辈子才真的完了。

她于是点点头，示意周乐山继续说。

“我在松江县做县尉，日子过得也算平顺，直到后来……”周乐山的脸上现出复杂。

“松江县的海堤决堤之后，我曾经去过海边探查，被当时的丁县令发现，劈头盖脸地就把我撵走了，不许我再在那里多待一刻……”周乐山面有苦色。

“海堤有问题？”周乐诗知道重点来了。

周乐山回忆起当时情形，似还心有余悸：“海堤可能……不是被冲毁的。”

他语声涩然，嗓子眼儿里像是塞了一把石粒子。

周乐诗暗自抽气，也觉得嗓子眼儿发紧：“哥哥究竟看到了什么？”

周乐山身躯一抖，眼底有惊悸划过：“我看到了……像是硝石粉末的东西！还有……还有硫黄的味道！”

周乐诗脑中嗡的一声——

硝石！硫黄！

那不就是……

而周乐山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呆若木鸡：“我还看到了残肢……人的残肢！”

周乐诗顿觉脑中一阵滚雷碾过。

周乐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又正值壮年，这样大的事，他绝不会看错了去。

所以，两年之前的松江口海堤决堤，将松江县大半土地变作一片汪洋，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何止是人祸！

简直是……

“哥哥可看清那些……残肢，都是些……什么人了吗？”周乐诗问着，想象那幅画面，胸口涌上不适。

周乐山担心地看了看她，缓缓点头：“吴地多出盐匪，我参与过剿匪，熟悉他们的衣着风格……”

“那些……是盐匪？”周乐诗问道。

与此同时，一个闪念炸开在她的脑中：任九，不就是吴州的盐匪头子吗？

周乐诗暗觉不好，慌忙摇手制住了哥哥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