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书函的包覆, 周乐诗的食指,抚上了飘散着墨迹芳香的书皮。
但凡读书人, 从蒙经读史的那一刻起,哪一个不曾向往过,将来的某一日,自己的作品能够被许多许多的人读到?
年轻时遇雄主匡扶天下, 大半生君臣风云际会成就非凡功业,老年时致仕后著书立说,成为身后无数学子的楷模, 做万世师表……每一个读书人,对自己的未来, 都有过这样美好的祈愿吧?
可是于周乐诗而言, 她如今才不过刚刚过了及笄的年纪,便已经完成了“著书立说”的这一步。
无论这本诗集会带给世人怎样的反应, 元君舒都助她成就了这个梦想。
周乐诗幽幽地叹息。
不管元君舒助她结集成册, 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周乐诗都知道:她亏欠元君舒的,更多了。
只是看这封皮做工之精细, 便可想见, 为了这本书,元君舒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她如今是郡王之尊, 可谓日理万机, 襄阳郡王府中的事务, 朝廷上的公干, 无不需要耗费她的精力。就算她再年轻,精力再旺盛,她也是血肉之躯啊!
周乐诗的指尖又摩挲过书皮上的字迹:惊鸿子集注。
她的心底,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沧海茫茫,惊鸿一瞥,便成永恒。
周乐诗只一个转念,便明白了,这个“惊鸿子”,就是元君舒的托名。
元君舒用这个名字,在表达着她对周乐诗的情愫。
元君舒……
周乐诗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名字,想象着元君舒在忙碌不堪的庶务间隙,还要抽出有限的空闲时间,为她的这本诗集做注,以及耳提面命她的一众幕僚下属殷勤于此事。
周乐诗的心脏,再一次被搅得生疼。
元君舒对她的这份情,已经远超恩与义。
周乐诗自问,已经报偿不得了。
周乐诗怔立原地、怅然若失的当儿,忽觉身后有异——
是周乐山,正好奇地想凑近些,看妹妹手里的书函中,是什么书册,却又不大好大张旗鼓地凑近来。
周乐诗抿唇,不动声色地用书函的外皮儿,重新遮住了那本诗集的封面。
她现下,还不想让哥哥看到这本诗集。
虽然,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京城甚至整个大魏的书铺之中,都会有这本诗集的出现,元君舒有这个能耐。
想到元君舒的良苦用心,和自己将要面对的局面,周乐诗的嘴唇被她抿成了一条线,泛着白。
周乐山看出来妹妹似在遮掩着什么。
他当然很好奇啊!
可好奇归好奇,他也不能冲上前去拨拉开妹妹的手,把那书函里面的物事瞧个彻彻底底啊!
周乐山是习武之人,眼力不错,好歹在妹妹的指间捕捉到了几分残影——
惊鸿……啥意思?
周乐山眨眨眼,不懂。
以他的头脑,若是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可真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乐山正困惑着呢,周乐诗已经将书函重新包裹得严实,放在了樟木箱外,自己的手边。
这是不准备让我经手、不准备让我看到的意思?
周乐山摸了摸下巴。
虽然此刻他一肚子的好奇,猫抓一般,但也很懂得尊重妹妹。
不让看就不让看吧,又不会少块肉,将来就能知道了。
周乐山想得开。
此时,周乐诗已经将樟木箱内的其他物事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尤其是母亲昔年的旧物,她把它们摆在了离哥哥近的地方。
周乐山被那些看着很有些眼熟的饰物吸引了目光。
“这些都是……”周乐山盯着它们,神情若有所思。
“是母亲曾经的旧物。”周乐诗轻喟道。
“母亲的旧物?”周乐山听得怔住。
“母亲过世之后,它们不是都存放在……”不都存放在绍州周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乐诗早就猜测,他们的好爹爹在周府折腾的那些事,是瞒着哥哥的。
这是不想和哥哥的父子情义彻底生分了。说白了,就是还想利用哥哥罢了。
果然,在他们的好爹爹的眼里,儿子比女儿有用得多!
周乐诗心中暗自冷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那个人,那个她血缘上的父亲,他的所作所为,值得她替他遮掩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