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宴再盛大隆重, 终究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刻。
待得喧闹殆尽, 个人还得自回个人的家, 继续过个人的日子。
周乐诗看着眼前的暄腾,心里面划过了阴晦的情绪。
恐怕,她是所有新科进士之中,心情与这氛围最不相合的那一个吧?
琼华宴结束了。
周乐诗与众人做了必要的寒暄,心里面便想着快些家去。
她已经能够料想得到,将来若在京中任职,她可能不得不面对的一些情状了。
周乐诗想着,得赶快回去, 写一封祈恩的折子,请皇帝允她外放地方任职。
不然, 等到吏部将新科进士们的任职都安排妥当了, 她就真的没有机会离京了。
周乐诗却没来得及尽快逃掉,她被人牵绊住了。
这个人不是旁人,便是安国公世子, 本届女科的副考官顾仲文。
周乐诗着实想不明白顾仲文因何牵绊住她。
照理, 顾仲文算得上她的半个座师。也正因着这个关系, 周乐诗没有理由婉拒顾仲文, 哪怕是借故抽身离开。
何况, 顾仲文与她谈论的, 也不是什么私事, 而是文章。
顾仲文说他很欣赏周乐诗的才学, 很欣赏周乐诗应考制文中的观点。
周乐诗回忆起自己应考制文中所写的内容, 是由国家盐税体系扩展开来,涉及到整个大魏的税赋体系的。
概因周乐诗感慨于周家在绍州经营几代,从商而入政,涉及的依旧是海盐这一块。
要知道,盐铁乃国计民生的根本,一个事关民生之稳定,一个事关边境之安宁,历朝历代凡有变革,都脱不开这两点去。
周乐诗深深觉得,盐务铁务还是需要国家官营才是正路。
不仅要收回官营,更要明令法度,以约制地方官员和掌管事务大员的权力。
周乐诗没想到,她文章中的观点,竟引起了顾仲文的关注。
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顾家是江南世家,虽然嫡支这一系在当年大魏太.祖龙兴的时候,便追随太.祖迁至北方,但顾家的绝大部分人口、产业和祖基都在江南,对于海盐这一块多做关注,也能想象得到。
可是,周乐诗并不觉得,以自己这个小小的新科探花的身份,配得起堂堂的安国公世子,和自己讨论盐务这种大事。
顾仲文与周乐诗相谈,周乐诗便只能恭敬听着,时而本分地回答顾仲文偶尔提出的问题。
她这般谨慎地循规蹈矩,渐渐也被顾仲文察觉了。
顾仲文遂微微一笑,却并未说出来。
他今日拦住周乐诗做这番相谈,确实是看重了周乐诗的才学和见解,但也不全然是因着这个……
顾仲文终于肯放周乐诗离开,周乐诗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宴上众人并未散尽,却也去了大半了。
周乐诗扫视一圈,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有那人的身影……想来是早就走了吧?
她终于可以不必独自面对她了。
想到这里,周乐诗倒有些感激顾仲文拦下她做的这番相谈了。
周乐诗出了正殿,带上在守候在外面的慧蓉和小安子,打算从南宫门出去,然后回家。
不想,还没走到南宫门前呢,周乐诗就眼尖地看到宫门外停着一辆佩着不同寻常徽记的马车——
襄阳郡王府的徽记!
周乐诗的脑中一阵眩晕:既然是奉皇命参加琼华宴的,元君舒的马车就必定得佩着王府徽记才是正理。而这辆马车停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周乐诗登时生出一股子立马掉头转身的冲动。
这是不可能的!
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进出出的大街上;这里是禁宫,是这世间规矩最严苛的地方,不允许行差踏错半步。
周乐诗就曾经在这宫墙之内待过,又怎么会不知道里面的规矩?
周乐诗只能硬着头皮,朝着南宫门的方向走去。
零零星星出宫的新科进士们,在把守宫门的荷刀卫士的森然注视之下,无不屏气息声地快步蹭出了宫门。
周乐诗不怕这些卫兵,她怕的是门口的元君舒。
是以,她脸上纠结的表情,并不比其他新科进士们的脸上的紧张神情,少半分。
南宫门外,只有襄阳郡王府的一辆马车,明晃晃地停在那里。
这么显眼的地方,也就只有元君舒这个眼下在御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才敢停车马了。
周乐诗暗自咬牙,觉得元君舒也是飘了。
这么高调,是嫌招惹的嫉妒少吗?还是嫌御史们最近太忙,没工夫参“襄阳郡王目无君上、恣意而为”?
周乐诗心里这般愤恼着,脚下迈着步子已经出了南宫门。
如她所料,且不论守门的卫兵心中作何想法,对于襄阳郡王府的马车就堵在宫门口的大道上这件事,他们还真不敢说什么。
迈出了南宫门,周乐诗急向左转,脚下恨不能马上飞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左转再行百步,就是周家的马车停靠的地方。
她只要飞步疾行,就能躲过元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