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管家一想到周乐诗用她那平静无波的声音,一项一项地叙说自己曾经替韦舟扬做过的事的情景,后脊背犹觉得嗖嗖地冒凉气——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么多的事,周乐诗是怎么查到的?
他记得,当时他可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哪怕是他心里面已经生出了怯意。
何管家自问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年纪做周乐诗的父亲都足够,怎么能被这么个小丫头子唬住呢?
他丢不起那个人!
当时,周乐诗如何说来着?
周乐诗说:“何管家不必急着给我答案,我也,不急。”
她当时脸上的神情,可一点儿都不像她这个年纪才有的。
何管家不禁拧起了眉头:那种仿佛一切都握在掌心之中的表情,怎么会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丫头,能够拥有的呢?
那种神情,何管家跟了韦舟扬许多年,都不曾在韦舟扬的脸上看到过。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世子爷又唤我了?”
何管家的思绪,被突然从对面传来的声音打断。
他自然而然地扬起了下巴,不拿正眼看对面来人。
那人是个白胖的,一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何管家却觉得那条眯成来的缝,是在故意嘲讽他。
不就是个新得宠的奴才吗?谁还不曾得过主人的宠?
何管家鼻腔里哼了一声,不耐道:“既然知道是世子爷传唤,还在这儿啰嗦些个什么?”
崔管事白胖的脸挤出一个笑来,敷衍地朝着何管家拱了拱手,话都懒得多说半句,便越过何管家,忽嗒忽嗒地挪着白胖的身躯,去见韦舟扬了。
何管家的鼻子要被他气歪——
这还是那个曾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左一句恭维右一句奉承,恨不能跪下给他当孙子的那个姓崔的吗?
这差事,真是没法儿干了!
何管家心里面又气又堵,悄悄回房换了身不起眼儿的衣衫,便偷偷摸出了府门。
他心里面暗自盘算着,脚下朝着某间茶楼走去。
进了茶楼,也不管茶博士的支应,他径自上了二楼。
见左右无人,何管家便朝着走廊最里面的那间雅间的房门走去。
站在门前,他又查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无人注意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敲击房门。
此时正是此时刚过了申时,恰是那人当时说的那个时间。
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饶是何管家这种经惯了大场面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朝着嗓子眼儿的方向狠提了提。
就在何管家忐忑地等待回应,深觉时间过得格外地慢的时候,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来,门口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仆从打扮的少年。
“安小哥!”何管家笑着朝那少年抱了抱拳。
那少年比寻常同年级的男子长得还要秀气些,声音也偏尖细。
“何先生里面请!”小安子了然地让出了去路。
这便意味着,周乐诗此刻就在里面。
何管家当初一眼便看出来,这名随侍在周乐诗身边的少年,十有八.九是内官出身。
想是周乐诗当初离开皇宫的时候,被皇帝赐予身边侍奉的。
如此看来,周乐诗与皇帝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深厚啊!
何管家想到这一点,再联想到自己过往所为,紧张得快要滴下汗来:如今回头,应该还来得及……吧?
何管家迈步入内,果然在一重屏风之后,见到了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品茶的周乐诗。
何管家竭力挤出一个看起来格外恭维的笑脸,深深揖道:“周大人别来无恙?”
他努力使自己显得淡定从容,却不失修养,想表现出来有些诚意,又不让周乐诗觉得自己非选择她这条路不可。
周乐诗却坐在原处,动都没动,只眼皮微微一抬,淡然道:“坐吧。”
何管家弯下去的脊背登时僵住,那张笑脸亦僵硬了。
他很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自我解嘲地再次笑了笑,何管家的神色已经回复如常。
他于是在周乐诗下首的椅上坐下。
周乐诗很了解如何管家这种小人的嘴脸,是以刚刚才故意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自己面前由不得他恣意而为。
此刻见何管家坐下,周乐诗便又适时地赏了他一颗甜枣——
亲自为他斟了一盏茶。
“这茶味不错,何管家尝尝。”周乐诗口中道。
何管家果然受宠若惊,忙欠身而起,连称不敢当。
“您叫我老何就行,旁的当不起!当不起!”何管家赔笑道。
“老何?”周乐诗挑眉。
何管家连忙称是。
“如此,也好。”周乐诗颔首。
“那么老何,那日所说的事,想必你已经想得清楚了?”周乐诗轻描淡写地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