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连娘子?”周乐诗在屏风内唤道。
“在呢!”连菡正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手里摆弄着一把匕首。
她以为周乐诗是担心害怕, 便笑道:“周大人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来搅扰的!”
换来的, 是周乐诗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接着,周乐诗的声音又响起, 带着几分迟疑:“元……大帅,多久能洗上这么一次热水澡?”
连菡手里摆弄匕首的动作登时僵住。
她的嘴唇动了动,那一句实事求是的回答差一点儿就溜达了出来, 却被她及时闭嘴, 关在了里面。
“连娘子?”周乐诗又在里面唤了一声。
这一声, 已经带出了些疑惑的意味。
连菡不呆,自然听得明白。
她眼珠儿转了转, 脑子更转了转,嘴里面飞快地答道:“咱们大帅嘛,地位尊贵, 又是女子, 自然是洗得勤了!”
“是吗?”周乐诗缓缓道。
“那是当然!”连菡忙道, “大概……大概两三日就要洗上这么一次吧!反正周大人你也瞧见了,那几个女兵的动作,不是很熟稔吗?”
这么说, 应该没问题吧?殿下应该不会怪罪吧?
连菡嘴里面利落地回答着,心里面则忐忑地想着。
不管怎么说, 不说实话的话, 总不会惹恼殿下吧?
连菡忐忑地想。
当然不能说殿下每日军务繁忙, 根本没有闲工夫琢磨自己的事。大军奔袭,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心思泡上一次热水澡啊?
就是清洁身体,据连菡所知,元君舒也不过是在帐内投湿布巾擦拭身子而已。
何况,那日之后……元君舒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泡什么澡。
那日是什么情况,当然更不能让周乐诗知道。
不然,周乐诗一旦知道了,势必心疼。
元君舒若是知道那件事是从自己的嘴里溜达出去的,还不得“军法处置”自己啊?
想到元君舒当初在军中立威,狠罚了几个小看她是个女子,又鄙夷她“宗室纨绔”出身的将官,臀杖打得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的过往,连菡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千万莫触及元君舒的底线!千万!
周乐诗在元君舒心里,意味着什么,旁人不知道,连菡还不知道吗?
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儿,无意中就耗去了不知多久。
等到连菡意识到恍然回神的时候,屏风之内,就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了。
连菡当然无意去肖想周乐诗沐浴的时候是怎样的旖旎风光,她也没这个兴趣,更没这个闲心——
她蓦地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周乐诗是个极聪明的人,自己方才稀里糊涂地神游天外,是不是错过了她的什么问话,以至于让她心里面联想得更多了?
若真是那样,连菡倒还觉得庆幸些。
最可怕的是,周乐诗这个人既聪明,就很有可能压根儿什么都不多问,便已经从自己之前断断续续的胡乱回话中,探查到了可能的情状。
唉!真是的!
连菡闷闷地耷下脑袋,看着匕首幽暗的锋刃上映出的自己那张扭曲的脸。
她的脑子,恐怕也这么难看吧?
毕竟,不像周乐诗那么聪明。
到底,不能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光听周乐诗弄出的水声吧?
多尴尬啊!
连菡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自己还带来了几件物事呢!
靠它们,找个话题便不成问题了。
何况,这里面,还有殿下的一番苦心,万一里面这位感动了呢?
那自己可不就是在殿下那里立了功!
连菡想着,丢开匕首。
“周大人?”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一停,传来了周乐诗平静的声音:“连娘子有话请讲。”
连菡未语先笑,这使得她说话的内容,都透着些小意讨好的意味:“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起来了咱们大帅还有吩咐。”
话一出口,连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有话请讲”,她早就料到我憋着话要说了?
连菡脸上一苦,觉得有种乖乖钻入人家摆好的圈套的感觉。
和聪明人打交道太讨厌了!
却也只能继续说道:“大帅说,周大人初次骑马行了这么远的路,身体一定颇受了一番折磨。估计来之前是有所准备的,但京城离得远,不是军中,恐怕也不及军中的装备顶用。”
周乐诗听着,初时想的还是旁的,比如马不好骑、路途颠簸,刚刚上路那会儿她着实受了番罪,晚上宿在客栈中浑身酸疼得都睡不着之类的。
可是听着听着,周乐诗便听出不对劲儿了——
双腿之间因为沾了水又痒又蜇得疼的感觉提醒了她:连着许多时日,她白日里都骑着马赶路,这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可不是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