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诗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帐内也是暗蒙蒙的一片, 唯有远处那一点油灯的光亮, 在寒夜中飘飘渺渺的。
说是寒夜, 此刻虽然不是寒冬,羌地偏远, 此处又鲜少人烟,到了夜里,确是寒沁沁的。
牛皮帐子纵然厚实, 周乐诗的耳边, 也始终能听到呼啸着的风声——
她想象着夜里的风,正裹挟着灰土败叶, 扑打在牛皮帐外。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在她的耳边,回响得格外分明。
偶尔, 还能听到营盘里巡夜的军兵,橐橐的靴响和兵刃撞击的声音。
周乐诗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清明的意识中,浮现出了脑子里最后一幅清醒着的画面——
道观的宴席前, 她什么都不顾地冲上去, 喝下了那杯被做了手脚的酒。
甲纳嘴角边挂着的狞笑, 以及她对元君舒说的那句“带我走!马上!”……
周乐诗的身躯抖了抖, 本能地缩向了最近的热源。
那个热源, 便是与她同榻而卧、近在咫尺的元君舒——
这便是在这样的寒夜中, 周乐诗并不觉得那么寒冷的缘由所在。
元君舒还在沉沉睡着,似乎很难被吵醒的样子。
借着远处那盏小小的光亮,周乐诗细细地端详着元君舒的睡颜。
周乐诗无声地叹息。
当然是元君舒及时将她带回到了魏军的营盘,也是元君舒寻人救了她。
是了,她现在安全了。
一旦脱离了那可怕的药性的控制,种种半是混沌状态下发生的事,便一点点地映入周乐诗的脑际。
刚刚醒来的时候,周乐诗便本能地觉察出所处环境的熟悉感。
所以她并没觉得如何害怕。
周乐诗更没有如绝大多数经历了这种龌龊遭遇的女子那般,第一件事先去揭开身上的棉被,看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否齐整。
在内心深处,她早就认定,元君舒一定会好好地将她带回来,一定会把她身上的那腌臜药解了吧?
周乐诗的意念之中,甚至有了这样一种言说不得的想法:只要不是旁人,哪怕是元君舒为自己解了那药性,都是好的。
脸上微烧,周乐诗赧然地动了动身体——
她的教养,让她在想到这种事的时候,不能不暂时远离了面前这个人。
但周乐诗很快就发现,自己竟是远离不得的。
无他,皆因元君舒的一只手。这会儿正在棉被之下,攥着她的手。
周乐诗于是不敢动了。
元君舒一定是累坏了,也担心坏了,她怎么忍心吵醒了她?
可这样被元君舒牵着手,尤其是在有了之前的联想之后,周乐诗还是觉得挺不自然的。
幸好,帐子里足够黑,就算脸上热着,也不会看得清楚。
周乐诗想到这里,突然无声地失笑了。
元君舒分明还在熟睡,她又怕什么羞赧被元君舒看了去?
既然确认了这件事,周乐诗忽的心中一动——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两寸,好让自己的目光刚好能够平视元君舒的脸。
昏暗之中,元君舒的面庞不甚分明。
周乐诗的嘴角不满意地动了动,看不清楚元君舒的脸,这让她的心情不大好。
不甘心地又轻轻蹭近了些,这一次元君舒的呼吸,周乐诗都能感觉得到。
一呼一吸,暖融融的气息扑打在周乐诗的脸上,让她更觉得热了。
周乐诗垂下了眼睛,到底很快便抬起。
那双眸子,在昏沉的夜.色中,闪动着一些不易察觉的东西。
元君舒的面部轮廓,因为离得近,在周乐诗的眼中多了几分清晰。
可能是因为和这个人离得太近了,周乐诗的胸口忽的升腾起一股子异样的感觉——
心脏“咚咚”地急跳了起来,更像有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一端连着跳动起伏的心脏,另一端顺着身体的曲线延伸至了小腹的方向,深深的……
周乐诗皱了皱眉。
身体深处的异样感觉,让她莫名,又觉得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欢喜。
似乎,只是这样静静地在寒夜中,描摹着元君舒的脸部的线条,都是一件让她格外愉悦的事。
周乐诗的脸上更热了些。
心底一股子冲动,让周乐诗的身体一僵。
就在僵住的刹那,周乐诗意识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向元君舒靠得更近了些。
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捕捉什么……
昏暗之中,元君舒的唇触手可及。
周乐诗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愕然地微张了嘴。
为自己刚刚的,想要吻上元君舒的冲动。
周乐诗缩回什么,退回到了最初醒来的时候的状态。
棉被下,她的手,仍被元君舒攥着。
周乐诗的手指动了动,又强自克制住了。
她拧过脸去,斜看着仍在熟睡中的元君舒。
嘴唇抿了抿,周乐诗又收回了目光,双眼凝着头上方丈余高的牛皮帐顶。
那里其实黑糊糊的,没什么好看。
周乐诗与其说是在盯着那里看,不如说,她是在让自己的眼睛有个落脚的所在,而不至于失控地逡巡于元君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