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舒眼睁睁地看着周乐诗头也不回地跟着刑部的人走了。
周乐诗还说什么来着?
周乐诗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罪有应得而已”。
什么叫做罪有应得!
什么叫做与我无关!
“啪——”
元君舒一气之下,将一只茶盏掴在了地上。
屋内众仆从惊得胆颤, 连诚叔在内,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道“殿下息怒”。
元君舒长到这么大,诚叔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情绪失控。
就是当初老肃王过世、元理身亡的最艰难的时候,元君舒都不曾这般。
元君舒掴碎了一只茶盏, 情绪稍平复了些。
胸口起伏了几下,她不耐地摆摆手, 令旁人退下, 只留下诚叔一个人。
“你们都是做什么的!嗯?林弼在做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 为什么没有禀报?”元君舒恼道。
诚叔面有难色, 战兢兢地朝元君舒欠了欠身,道:“殿下息怒。这事儿也怪不得林大人,我们也是今日方知那件事与周大人的关系……”
“那刑部可就厉害了!能瞒得过你这个在王府中办老了事的, 林弼在吏部里竟也能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元君舒冷笑。
“本王支派给你们的人手, 这些年你累积下的人脉关系, 都是摆设吗!”元君舒厉声道。
诚叔苦了脸,知道元君舒正在气头上, 更不敢、也不忍心与她争执。
他想了想,道:“其实殿下想,能让老仆与林大人都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 能是寻常人做得到的吗?”
元君舒之前因为周乐诗而憋了一肚子的气, 刚刚发出火来, 心里面也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此刻听诚叔这么说,她抿了抿唇,那满腔的火气稍消,总算能够理智地面对了。
诚叔见她意态平和了些,又谏道:“殿下再想,回京的时候起,可遇到什么人,提供了些什么线索?或许能帮到周大人?”
这句话真就提醒了元君舒。
提供什么线索,那不就是宁王说的那几句话吗?
韦舟扬父女中.毒,便应在刚刚;还有周家被御史台盯上……
元君舒的目光深沉了几分。
那尚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幕后之人,想拿韦氏父女的事做文章来算计周乐诗犹嫌不够,还要连周家也拉拽进去。
周朴固然不干净,然周朴一旦出了事,难保不牵连到周乐诗。
这件事,端看怎么运作了——
往小了说,周乐诗的官声受些牵连;往大了说,周乐诗的前程性命都可能搭进去。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又和周乐诗有这么大的仇怨?
若只是周家的事,元君舒会怀疑是韦舟扬父女做的手脚,但现在连韦舟扬父女都中了毒无法痊愈,那么究竟是何人?
且还让宁王那般地顾忌,回来的路上屡屡叮嘱自己不要鲁莽,不要选错了路。
元君舒的脑中一阵晕眩。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面对的。
如果,想要毁掉周乐诗的,真的是大魏至高无上的那一位呢?
她,该怎么办?
元君舒于是一面着人去刑部衙门打探周乐诗的消息,一面自顾换了衣衫,入宫见驾。
此时朝会早散,皇帝正在勤政殿看折子。听到元君舒要求见,倒也没说什么,传她来见。
元君舒随着当值内监来到御前,二话不说,撩衣襟就跪拜下去,竟是行起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看得皇帝直皱眉。
皇帝由着元君舒在那儿行礼,直到礼毕,元君舒仍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皇帝无语地揉了揉眉心,已经觉出这孩子的执拗来了。
“又不是大朝,用不着这般大礼。”皇帝淡道。
“臣在边地,久不见天颜,便行了,”元君舒亦淡答道。
倒有些赌气的意味。
皇帝心内好笑,面上神色却一点儿不变:“你有心了。起来说话吧。”
元君舒一动未动,绷直了脊背,仰着脸,看着皇帝。
这几乎就是与皇帝对抗的架势。
皇帝也是有君威有逆鳞的,脸色冷了些,带出了真正的怒气来。
“朕已经让你起来说话了!”皇帝沉声道。
朕已经让你起来,你却还跪在那里,是要抗旨吗?
元君舒面无惧意,反而高昂起了下巴,双目直视龙颜,朗声道:“臣在边地,为国效力,每两日便遣快马入京呈上军略节报……”
“你想说什么?”皇帝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儿。
“臣想说,”元君舒顿了顿,“臣与众将,在边地如何为国杀敌,连同周大人、潘大人在内,如何为国尽忠、为陛下竭心尽力,陛下都是知道的!”
皇帝的眼眸眯了眯,迸出两道危险的光:“你是来向朕邀功的?”
“臣不敢!”元君舒大声道,“臣——”
“既知不敢,便退下吧!”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明日巳时庆功宴上,当如何封赏,朕自有决断!”
这俨然就是下了逐客令,皇帝只差开口赶元君舒走了。
元君舒仍跪在原处,不为所动。
皇帝拧着眉头看她,似要看她到底还想如何。
元君舒暗自咬牙,再次拜伏了下去,说出口的话,可没有半分的卑微示弱——
“陛下如此作为,不怕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皇帝初时闻言,微微一怔,继而脸上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君舒脑后的头发,故意一言不发。
元君舒跪伏在地,看不到皇帝的表情,更觉得君威难测,脊背上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人说“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若是今日,她真惹恼了皇帝,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不说,阖府几百人众,加上相熟的朋友部下,都要受到连累。
决定入宫之前,这些元君舒不是没想过。但为了周乐诗,她顾不得太多了。
大不了,她拼尽全力护旁人性命周全,豁出这条命去,陪周乐诗就是了!
良久,皇帝先说话了,说出来的话,却也冰得冻人:“你在说,朕是昏君吗?”
元君舒喉间发紧,那一句“不敢”冲到嘴边,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元君舒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周乐诗于国有功,更多次救过臣的性命。陛下却只因一点点怀疑,便捉拿了她……请问陛下,这对功臣,可公平吗?”
皇帝冷哼:“于国有功?这么说,你是为了一腔忠君体国之心了?”
元君舒一滞。
皇帝却紧接着喝道:“朕看你是为了自己的一腔私心吧!”
皇帝说着,“哗啦啦”将两件物事丢向了元君舒。
“你自己看!”她厉声斥道。
元君舒被那落下的两件物事刮到了脸,像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她白着脸撑起身体,抓过那两份奏折扯开就看。
这会儿,她也顾不得什么君前是否失仪了,更顾不得里面的内容自己是否可以看。
皇帝冷眼盯着她,意料之内地看到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两份奏折,一份来自御史台的关锦,弹劾周朴,并暗指周乐诗可能牵涉其中;一份来自刑部调查的韦舟扬父女中.毒之事,擒拿住的罪犯,原卫国公府的何管家,其供状直指背后的主使者是周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