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今天是我实习上班的第一天,有点跃跃欲试的小激动。
到楼下买了两份早点回来后,从敞开的卧室门看到程步蟾还在闷头酣睡,他的睡姿和他的皮相极不相称,婴儿似的俯面趴在床上,我的床太小,他的四肢无法恣意伸展,看起来像只受委屈的大青蛙。
吃过饭我没叫醒他,径自去了公司,一碗方便面给他提供了足够再安然睡上半晌的能量。
到了公司不一会,宋桐也到了,当他得知程步蟾昨晚被我领回我的出租屋,颇有些难为情,他直到今天早晨才在睡眼朦胧中想起他的老同学被他丢掉了,打程步蟾的电话还提示关机。
他说昨晚酒意上来竟忘记把公司事先租好的房屋钥匙交给程步蟾,幸好有我收留,不然程步蟾半夜醉卧街头丢脸事小,万一不幸遭遇杀人越货,那可就惊天骇地了,这容栖之恩,程步蟾必须得倾泉相报。
对宋桐的玩笑我一笑置之,只当他是为自己的尴尬失误自圆其说。
宋桐给我安排了工作,他让我今年给他做助手,先从最简单的文字做起,然后再接触策划案企划书之类的。
我觉得很满意,这是我人生新的开始。
新源在业内的名声很好,我相信在这可以学到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而且我这个部门大多同事是年轻人,融进这样的圈子应该相对容易些。
我去年在这打过工,很多人都认识我,几个同事毫不见外地拿我的外表调侃了一会,我也习以为常,没心没肺地笑着附和两句。
“喂,你们知道吗?我们新领导今天上任,前不久刚从美国回来。”朱秋秋是我们部门一帮男人中盛开的三朵金花之一。
“嗯,还帅得一塌糊涂,可以贴墙上,三年前曾在我们这边待过短短一个月。”另一朵金花袁春娜道,接着她又神神秘秘地,“今早我得到来自总公司的消息,听说他就是我们的太子爷。”
朱秋秋和剩下的一朵金花顿时兴奋起来,对臆想中的帅哥极尽毫无根据地歌颂。
女孩子喜欢八卦可以理解,但刚刚还热情四溢夸我长得好看,一掉头就对另一个还未谋面的男人赞不绝口,真是变脸如变天。
我心里叹口气,没想到昨夜在我逼仄的小床上委屈了一夜的上司更是我未来的老板。
程步蟾下午才来到公司,办公室王主任站在程步蟾身后挨个给他介绍,我冷眼旁观,看样子一上午睡眠充足,不仅时差倒过来了,连昨晚的醉意也消失殆尽,一脸的笑意盈盈。
我心里闷哼一声。
他的记性不错,还能叫得出三年前和他短暂共过事的同事的名字,正正经经的微笑中还不忘记开几句玩笑,看得出他对周旋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很善于把握和不同的人保持不同的距离和粘度。
本来上午大家都在自己的桌子前安静地各忙各事,可现在大伙,特别是三朵金花都在交头接耳眼波流转,本来冷气很足的办公室温度急剧上升。
快到下班时,程步蟾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走到我桌旁,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从电脑前站起来,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两眼瞪着他,别人会不会以为我和他很熟?
可能我的样子太傻,他笑了笑,再次开口问我下班有没有安排,能否陪他去超市商场购买些日用品和随身衣物,他不是太熟悉这个城市,需要一位向导帮忙。
我还没来得及露出奇怪的神色,他仿佛已猜到我在想什么,接着又说,宋桐准备要结婚,最近正到处看房选房,下班后忙得不可开交,他不便打扰那位准新郎。
我不知他为何对我发出陪买私人物品这种熟人间的邀请,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让他的女朋友和他一起逛街,这不是情侣间做的事么。
自觉我和他根本不熟,但是他请求的帮忙又是动动脚的事,所以我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疑问。
他好像又读懂了我的迷惑,坦诚告诉我,他女朋友刚给他来过电话,说家里亲戚来拜访,晚上不方便陪他,只能让他一个人单边行动。
他解释得这么详细,请求得这么真诚,我怀疑我脸上是不是写了“别来烦我”四个字。
我没有理由拒绝,也不好意思扯谎说我要和女朋友约会。
今天上午斯纹打电话来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我告诉她还是去年夏天打工的那家公司,她先是不高兴,我告诉她今年领导给分配了专业工作,她才转怨为喜,说晚上要和我一起吃饭庆祝,我想了想说等到周末吧,今天下班我要去学校把寄存在宿管处的一些物品取回来。
正犹豫是否点头帮忙,宋桐来到程步蟾面前,把一串房门钥匙给了他,回头对站立一旁还没开口的我道,“花花,要不下班后你陪步蟾去逛逛超市商场,他那房里缺不少东西,我这几天真的还挺忙,你心细,对这里比较熟……”
我更无可拒绝了。
程步蟾离开我的办公桌后,四周惊讶的情绪波涛汹涌。
“花花,你和老大很熟?”朱秋秋在我的背后嗖的一下坐在转椅上滑到我近旁。
我苦笑,该怎么解释,说不熟吗?不熟怎么都要一起去逛街了?我总不能说昨天以前我还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吧。
我搜肠刮肚想找个轻描淡写的理由糊弄过去,“嗯……不熟……是我一位师兄的老同学。”
就这样,我陪这位刚认识第二天就已经看起来像是老熟人的上司一起去超市商场扫货。
“他们说您三年前在这边分公司只待了一个月,所以对这座城市印象不深吧?”我问程步蟾,在路边等出租车时,我意识到不管是出于套近乎还是别的原因,我都有必要和领导礼貌而热情地交谈。
因为程步蟾不开口时,我总感觉到有种空气凝滞的压迫感。
“您可别再您您的,我比你虽然大了几岁,但也不至于差了一辈人”,程步蟾笑着说,“我说实话,但你可不许生气,实际上我在这出生读小学,一直到要上初中,我家才搬到北京。”
虽然心里骂了一声“骗子”,但他已经提前把我生气的权利给堵死,我纵然有气也说不出口,只好佯装不在意,继续没话找话,“那当时为什么要离开?是不喜欢在这边工作还是不喜欢这座城市?”
“离开和工作、城市都没有关系,也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笑看我,“但那时遇到一些人和事倒是很难忘。”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茬,难忘的人和事?是和某个女孩有关么?
“那这次来是不是顺便还要寻找记忆中的人和事?”我笑了笑,努力让交谈的氛围活跃些。
“我是这么希望的,但不确定能不能如愿以偿,你对这里熟,一定要多帮我。”他熟络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以为然,城市的确在日新月异地变化,但我也顶多是对道路比你熟,哪有您这般对人自来熟?请我帮你寻找旧情,还不如请我掘地三尺给你挖出黄金万两。
程步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痴情郎”,不搞个始乱终弃就算是哪家姑娘三生有幸了!
我突然没控制住地“嘿嘿”笑出了声,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真是够八卦的,领导又没得罪我,我干嘛给人贴上这么莫须有的标签!
程步蟾莫名其妙,“您老人家又想哪去了,不想帮就不帮,但也请尊重我梦里的心上人。”
我憋住笑,偏头清清喉咙,“那你三年前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来寻找那个难忘的人?”
“那段时间我妈身体不好,要在美国看病,所以我只能留在那边陪着她。”
去年就听说过总公司的老板是位女性,那应该就是程步蟾母亲了,不知道怎么个情况需要他留在美国三年陪着母亲看病,那公司怎么运营的?
昨天在机场还听到宋桐问候他的母亲,他说挺正常,那……病已经好了?所以他才回国?
“你呢,三年前这个时候在干什么?”程步蟾眼睛盯着我,问得却有些迟疑,好像问了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的家庭经历变故,在糟糕透顶的情绪中仅存的曙光就是等待高校录取通知书。
我自小学习就很勤奋,虽然并没有多爱学习,学习能力也不强,但这是我当时能让父母高兴起来也是我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我只能努力再努力,所以录取通知来的时候我收到的是意料中的第一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