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细长的白蛇在手里来回扭动,大概是不适应忽然被人抓起来,此刻正烦躁地吐着猩红的信子。</p>
“白素贞!”舒倾满脸兴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这个可比你刚才那条小青虫牛儿逼多了,我这个能幻化人形,长得好看还会法术!”</p>
“……”</p>
“说话啊,怎么的,吓傻了?放心吧,这蛇没毒!活该,叫你刚才拿死虫子吓唬我!”</p>
真不知道是谁傻,抓条蛇都能高兴成这样儿。</p>
梁正勾了下嘴角:“‘白素贞’?你这个要是白素贞,我刚才拿的那个就是还不会幻化人形的小青。小青……你也是小倾,你俩,同门师兄弟?”</p>
“你大爷个蛋!”舒倾见他丝毫不惧怕自己手里的白蛇,顿时有些丧气,“你怎么不怕蛇,一般人不都怕蛇吗?”</p>
“我见过很多次,所以不怕。倒是你,蛇都敢抓,怎么会怕虫子?”</p>
一句话戳了舒倾心窝子,他长叹一声,放走了无辜被抓的“白素贞”。撒了手还不忘嘱咐:“走吧,去找许仙吧,小心叫‘法海’的和尚!”</p>
关于虫子的事儿,其实原本舒倾是不怕的,甚至多次抓来吓唬女同学。</p>
转折点还得从高中的一个夏天说起。</p>
正值暑假,舒倾跟几个小伙伴儿在镇子里玩儿了一天,回家之后渴得厉害,拿起撂在柜台上的桃子就吃。</p>
一嘴下去,除了桃子的甜味儿,似乎还有股子怪异青草味儿,嘴里黏黏糊糊的。</p>
他快速嚼了两口,瞅了眼被咬出豁口儿的桃子,哇一声就吐了,吓坏了当时在店里买东西的顾客。</p>
桃子里有半条没死利索的虫子在乱扭,要多恶心就恶心。</p>
可怜的舒倾张一路嘴,哈喇子都流到脖子上。他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就抠嗓子眼儿,吐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恨不得把上星期的饭也吐出来。</p>
最后刷牙,把牙龈刷破了才肯罢休。</p>
那件事儿给他带来非常严重的阴影,导致他不仅看到虫子极度反感,对任何跟桃子沾边儿的东西都敬而远之。</p>
舒倾讲完人生中又一桩重大悲催历史,唉声叹气。</p>
梁正全程听得特别认真,舒小狗儿咬到虫子,肯定差点儿疯了吧?光是想象,也能想出来他当时那种崩溃的状态。</p>
怎么傻成这样儿,吃桃子都吃不好。</p>
“你就是个傻子,吃桃子之前不能看看?”</p>
“哎,我妈也这么说我,她说柜台上的桃子都是有虫儿的,我说有虫儿你就别洗,她说是洗完了才发现的。我这是多亏吃头一个就发现了,要不然……真他妈!咱等会儿吃东西,能不能别讨论这个问题?”</p>
梁正拿起玉米到嘴边吹了吹,“以后我给你弄桃子。”</p>
“不吃。”</p>
“绝对没虫子。”</p>
“不吃!”</p>
“你啊……把这根玉米吃了总行吧。”</p>
舒倾还是摇头,“不吃,刚说完虫子,吃不进去,尽犯恶心了。你先吃吧,我来烤。对了,花生毛豆给你,冰的差不多了。”他抬起手,手腕儿上那条透明胶带闪着水光。“拿不下来啊,你不是说拴树上吗?”</p>
“拴树上你跑了我不知道,拴我胳膊上,你跑了我也能把你拽回来。”</p>
“得,梁主任,您可真社会。”</p>
梁正解他手腕儿上胶带的时候偷偷朝上瞄了眼,这一眼正好儿瞅见他胸口挂着水珠儿的艷色。一时间气血上涌,脸都变得灼热。</p>
他没再说话,坐到一旁蔫头耷脑吃着东西,常控制不住地偷瞄打赤膊烤玉米的舒倾。</p>
刚才……真好看……</p>
舒倾猛地扭头,半凶半横,“我说怎么老觉得有人看我,你干什么,老偷看我干什么?”</p>
气焰过于嚣张了,梁正没绷住,与他目光对触,说:“看你好看行吗?喜欢看你行吗?哪那么多‘干什么’?还是你盼着我干点儿什么?”</p>
“你今儿忒亢奋了吧,我他妈就不该带你出来,一天天的跟弱智似的!我要是盼着,也是盼着你跪地求饶!”</p>
“跪地求饶?跪可以,求饶再议。”</p>
“跪”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他躺着,自己跪在他两条长腿中间儿。如果能有那种机会,真是跪多长时间都甘之如饴。</p>
舒倾轻笑一声,盯着面前不高的火苗儿,“梁正,说真的,我好看吗?”</p>
“好看。”梁正莫名紧张,心脏开始悸动。</p>
“那你说,我要是出去追人,是不是一追一个准儿?”</p>
“……你要追谁?看上谁了?”</p>
“暂时还没看上谁,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舒倾往嘴里挤了颗毛豆,说:“作为‘过来人’,我跟你说,‘主动送上门的没几个好的’这话有一定道理……”</p>
“别以偏概全。”梁正打断他,“送上门儿的怎么没好的?你不就挺好的?”</p>
舒倾一愣,差点儿被毛豆卡住,他吞下去,破口大骂:“我操.你大爷梁正!我说没说过以前那档子事儿别再提了?你们一个二个的,揭人老底儿很爽?我说最后一遍,虽然我现在取向未知,但请你尊重我!”</p>
“我开个玩笑,你急什么?而且我一直很尊重你,不是吗?还有,‘取向未知’是什么意思?”</p>
“别瞎几把开玩笑,我不要面子?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操,又提过去的事儿!我他妈说爱人有两种,一种是爱人,一种是爱人。可能哪天我要是看上谁了,先决条件是他的为人,性别次要。”</p>
话是这么说,可被人朝朝暮暮宠坏了,恐怕没什么能力再去疼别人了。</p>
梁正没说话,既然这样,那么他范围太广了吧。</p>
以前自己只吃男的醋,难道以后还要吃世界人民的醋?</p>
不酸死也该呛死了!</p>
他定了定心思,“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在坦纳岛……”</p>
“给我剥俩花生。”舒倾瞅瞅地上的塑料袋儿,“食不言寝不语,您懂否?过去的事儿别再提了,怪丢人的,最近我是走背运还是怎么回事儿,真的别提了,没意义,以后也别说了。”</p>
话题又被他强行终止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提都不让提?</p>
真是像他说的那样,觉得丢人?还是有其它原因?</p>
梁正那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小撮儿勇气,又颇为狼狈地灰飞烟灭了。</p>
舒倾心里空落落的,嚼着送到嘴边儿的花生,一言不发地烤着玉米。</p>
树林里就这么安静下来了,只见人踪,不闻人语。</p>
后来在两个人的轮番努力下,十根玉米终于全都烤好了,活儿干完了,舒倾心情好了不少,搓搓手,居高临下看着梁正。</p>
“本来我今儿没打算烤东西,想吃点儿现成的,结果忽然想吃玉米。这地儿是我舒某人的秘密基地,烤个串儿喝个酒,要多自在有多自在!”</p>
梁正笑笑:“所以你是想喝酒了?”</p>
“啧,你干嘛说出来啊,一点儿情趣也没有。”</p>
“晚上带你去。”</p>
“不成,吃我妈做的饭吧,她做饭还行……诶不对,我记得武哥说今儿晚上去看相声来着!”舒倾捡起扔在地上的手机,果不其然看到武哥发来的消息。</p>
三个人的票,晚上九点的场儿,倒是不着急。</p>
时间走的悄无声息,两个人坐在河边,脚踩在水里,一边嗑毛豆一边唠嗑儿,都是些天南海北的胡侃,要么就是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儿。</p>
后半晌儿温度更高了,舒倾带梁正走进水里,说要感受河水的洗礼。</p>
他又跟刚才一样,四仰八叉躺下了,今儿是衣服不行,要是有泳裤儿,早就一个猛子扎进去,游它好几回了。</p>
梁正只坐在他身边默默守着。</p>
胶带全都用完了,没有什么能拴住他,那就盯着吧,盯着他,他总跑不了了。</p>
舒倾睡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想两个人的现状,一遍遍推翻想法儿,又一遍遍重新建立,瞅着被咬出豁口儿还没痊愈的虎口,拼命跟自己较劲儿。</p>
舒小狗儿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儿,还是故意装聋作哑。</p>
俗话说敌不动我不动,但他明确早已无心好几回,自己是想动也不敢,简直怂的一逼!</p>
他想到生气,抬手照着他脑门儿弹去。</p>
天将向晚,两个人把草地规整利索,踏上了通往镇子的路。</p>
霞光穿透层云,引来千条瑞气。风吹得很温柔,周武家砖厂的大烟囱冒着蒸汽,水泥剥落的小桥拉长阴影。</p>
才踏进镇子,便闻到了不知谁家烧柴做饭的味道,那股多年不见的气息温馨的不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