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已渐渐露了钢筋水泥现代化的势头,唯有这小镇仿佛依然停留在千年前,卡在时间缝隙里忘了迈步。
镇上还是古朴的青石板路,迂回曲折,缝隙之间冒出深色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野草,街道两旁伫立着古老的楼刹,家家户户门口还挂着孤零零的红灯笼。
天还未明,整座小镇静悄悄。罗送穿的是西洋的新式皮鞋,每迈一步,就有空落落的回声,偶有几声细细的猫叫,更显静谧。几人老老实实地跟在罗送身后,连一向聒噪的田十一也好像被感染,好半天没吭声。
罗送家还算气派,古老的宅子还保留着旧式的格局,罗送拉了铜环,开门的姑娘见了罗送,兴高采烈的把四人迎了进去。
四人走了大半夜,又饿又累,纷纷毫不客气地暴餮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才有了精神头。
田十一道,“罗兄弟,你们这镇什么来头?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他眼光扫视一圈,主厅里简约得很,只几把檀香桌椅,花梨长台上摆放着绿色的植物,零零散散几个素净的青花瓷器点缀。
罗送捧着手里的茶杯啜了一口,尽管他也是饥肠辘辘又饿又累,但多年的习惯仍使他保持着不紧不慢的优雅动作,闻言放下茶杯正要回答,一旁小丫头的话就像豆子一样争先恐后的从两片饱满的唇瓣里倒出来:“那是!咱们鲤鱼镇祖先有远见,肯定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才早早离了那俗世,那过来的路啊,全是七扭八拐的偏僻半路!难走了,就没人来了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翻了个骄傲的白眼,“就算是来了的,一般都不走了!不然哪来这么清闲?”
小丫头名叫小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起话来噼里啪啦,口齿伶俐的不得了。
田十一饶有兴趣地凑过去问:“嘿!这就稀奇了!为什么就不走了呢?”
“还不是吃饱了歇好了见了漂亮姑娘舍不得走了呗!”小姑娘眉头一挑,颇有一种骄俏的味道。
田十一天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吃饱了就不安分起来,见小姑娘伶伶俐俐,当下拉了她的衣袖,两人叽叽喳喳闹得欢快。杨秋和罗送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当下只在一旁笑呵呵得看,胡绳心里一点疑问也被闹的完全想不出头绪,于是默不作声出了主厅。
这里还保持着古色古香,厢房之间有楼廊连接,红木掉了些漆,有些岁月的样子。坐楣上还能看见古朴精美的雕刻,柱与柱之间挂着精致的花牙子。院子里有一口缸,胡绳凑近了看,才发现里面种了睡莲,安安静静几根莲叶开在清澈的水缸里,倒也别致。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值夏季,古朴的村镇里夏季好像来的比外面要早,长廊里有微风拂过,胡绳虽然觉得闷热,倒也不愿意敞开衣衫,只懒懒地坐在长廊里不肯再动。
四周静静的,连主厅里的嬉闹声也远去。胡绳眼皮打起了架,视线中清雅的庭院渐渐模糊。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他沿着长廊走过前院,路过前厅时厅里没有人,早时的茶碗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穿过院子,拉下门闩,开门走了出去。
沿着青石板的街道走了很久,楼舍渐渐远去,四周一片半人高的蒿草,日光落下来照的胡绳的脸一片暖橙色。
四下荒无人烟,道路越走越窄,到后来只能用手拨开蒿草硬踩出一条路,他的手被锋利的叶片割了几道口子,黏糊糊的汗水渗进去火辣辣的疼,但胡绳顾不上,他停不下来,他总觉得前头有人叫他。
茂密的蒿草被太阳照成了橘红色,胡绳脖子上起了一层汗珠,又迈出一步,感觉到脚下软泥塌陷,这才发现,泥土越来越湿,大概是走到河边了。
他抹了把汗,一把蒿草翘起来戳到他脸上,他侧头避开,一手掀开面前的蒿草,发现面前空了一大块,一堆焦黑的木头半埋在泥土里,横七竖八露出尖尖的角。胡绳吁了口气,微微抬头,一片大红绸缎映入眼帘。
那木头对面的蒿草里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脸上涂了浓重的油墨,穿一身大红绸缎,黑色滚边,密密匝匝的精致刺绣,一对盘龙扣扣得严严实实护住脖颈。他双手半抬叠放在小腹前,缓步走了出来。
胡绳认得,那是殓服。
胡绳浑身僵硬,眼睛眨也不眨。
一阵闷热的风吹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甜腻的香气。胡绳额头一滴汗顺着脸流下来,他的手指攥紧了蒿草,眼睛不敢移开半分。
半晌,那人摊着兰花手,绕个腕花,挽了个开戏的手势,涂得鲜红的唇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