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有血缘的近亲除了老周亡妻娘家那边几乎没有人,但大部分跟老周有交情的老乡都带着儿女从四面八方来参加了。
傍晚的乡下,隐约能看见灵棚外层透出密集的人影。
而我站在人群之后试图遥望着那个人。
我身边的陌生人时不时低语和唏嘘。
我后来甚至在心内感谢眼前这些人。
大概我实在不忍想象周静鸣站在零零散散的人群前,面对他爸灵堂孤身挺立的背影。
不过我却是被前面高个子的人群遮挡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周静鸣,只窥见一个熟悉的后脑勺和宽厚了许多的肩背。
后来只至丧礼在深夜结束众人开始入座就席,我都只听见他的声音。
——和多年前大概没什么区别,但我从没听过他那么低沉又喑哑的嗓音。
我的心渐渐开始像是被什么钝器划过,不像悲伤时的疼痛感,却一下下留下越来越重的痕迹。
我那时就想大概是因为我实在不想一会儿看到本来和我快乐回忆捆绑的人失魂落魄地跟我敬酒。
我觉得他和以前的他无法重叠。
而且我该说什么。
哥,好久不见。
然后节哀顺变?
我甚至害怕待会儿不小心看见他眼里摇曳的光就那么灭了。
经过那六年我深刻知道他爸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
我开始后悔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跟他碰面。
这种心情在入席后越发强烈起来甚至导致我对旁边母亲的声音置若罔闻。
我内心只剩下那个原本黯淡越愈发清晰强烈的声音。
“不,我们不该像这样见面。”
这个声音不断抨击我,让我在最后还是在他快要走向我们这桌时突然扯了谎说是接重要工作电话然后起身便奔出了灵棚。
母亲惊呼着想要拉住我但是没留住。
宾客们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
我猜他很大可能也捕捉到了我转身逃去的背影。
我心乱如麻,又好像一片空白。
可去他妈的的重要工作电话吧。
我明明刚把自己炒完。
我先是从z市逃回老家来,刚刚又从灵棚逃到外面来了。
我在搞什么!
我踩着自己月下的影子踱步到附近的草堆后,掏出了这个月第一根烟点燃吐出郁结的烟雾。
我眯起眼开始狠狠唾弃自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一系列举动。
但我知道我内心深处只想我们俩重逢能明亮那么些。
——就像以前每次夏天开始我跑来见你那样。
不管在我们分开后都各自发生了什么。
我在草堆后面一个人晒了好半天月亮。
直到一根烟自己燃完了,我才用冬夜被冻僵的手麻木地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拨给了我妈。
我的声音很平稳,几乎不能发现细微的颤抖。
“妈。我有事先打车回去了。要是……静鸣哥问起我,你就说我没来过吧。”
“你能有什么事?!你去……”
没等母亲带着怒气的高音从那边穿透过来我就按灭了通话界面。
我对着挂在树梢上多年一成不变的惨白月亮想。
十二年可真长。
长到你变成了可怜人,而我变成了自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