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刚过不久,杨老师又给她介绍了一个特殊的学生。
这是一个处在高二尾巴、准备升上高三的学生,之所以说她特殊,是因为她是个学霸,150分满分的英语,她的平均分高于130分,她准备明年出国留学,指明要有过留学经验、英语专业能力过硬的老师。
田灵薇没想通杨老师是出于什么心理把自己介绍给这个学生,大概是这个处在起跑阶段的小公司里留过学的英语老师真的只有她一人?
田灵薇这回比第一次教高三生时还紧张,她毫不怀疑这个学生的水平比她要厉害得多,这是要她班门弄斧啊。
田灵薇假装淡定地去和这位学霸见了一面,这时的田灵薇已经有过两个月的忽悠经验,言谈举止都稳重了许多,而且见面前她特意详细查了许多有关她毕业的那所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的资料,再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或捏造精华,吹起牛逼来事半功倍。
学霸对田灵薇留下了还算不错的第一印象,向杨老师表示可以上课,杨老师毫不掩饰他对田灵薇的赞赏,让田灵薇好好加油,还向她许诺,假期正是补课的黄金期,会尽量多给她介绍学生。
田灵薇又考虑了一整天,作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她要辞职,专心教。
田灵薇提出辞职,餐厅老板既不意外,也不惋惜,在老板看来,田灵薇就属于拉低他们服务水准的那块短板——干活不主动,态度不热情,她再不辞职,老板早晚也会辞退她。田灵薇对此也心知肚明,她本身就不是这一行的料。
三个月的工资加上两笔上课的报酬,此时田灵薇手里已经攒了小几千,这几个月餐厅包吃住,田灵薇除却买了两套像样的衣服,能不花钱都尽量不花,窝肯德基备课也自己带一瓶白开水。那个扶弟魔培养基地似乎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那段穷山恶水的日子教会了她怎么吃苦耐劳、省吃俭用。
田灵薇去租了个小单间,就此开始了她全职教的生涯。把自己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新华店买一本砖头厚的牛津高阶英汉词典。
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一页一页地翻,一点一点地做笔记。一个小时的上课内容,她花上足足个小时去准备。后来再回想起那段日子,很多细节田灵薇都想不起来了,只能隐约记得她坐在床头埋头苦读的画面。
她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从未如此用功过,从前她知道,她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她爸爸的钱能为她解决一切,而现在,她清楚,她若不用功,她就永远冲不破那一层透明的障壁。
这是对抗绝望的唯一途径。
一个暑假过去后,她收获了这个学霸学生对她的评价,也是她的教学生涯中第一个振奋人心的五星好评——“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老师”。
田灵薇有点心虚,又有点后怕。
学生想象不到,每一次上课之前她有多么紧张,每一次顺利上完一节课后,她又有多么释然。
无论如何,她挺过来了。
杨老师的确没有骗她,陆陆续续地给她排课,田灵薇的参考越买越多,从小学到高中,只要有学生,她来者不拒。渐渐地,田灵薇的课从一周一两节到每天都有,从一开始能连着好几天不出门,到日日穿着连衣裙、提着公文包来往于公司与家里之间。
而她那份搁以前还不够她买一个包的月收入,现在能让她活得足够体面。
田灵薇成为了曾经的自己最看不上的几种人的集合体——一种是穷人,一种是为了生存奔波劳碌的人,还有一种,就是教的人。
一个不落。
她从前痛恨且鄙夷国内的应试教育,觉得它无用而残忍,给予普罗大众一个寒门也能出贵子的虚假希望,借此以它冰冷刻板又毫无人性的蛮力将一个个尚未成形的灵魂揉捏得丑陋不堪。有些东西只有位于金字塔上方的人才看得清楚——这些人真以为那一纸文凭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么?
笑话。
直到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学生问她,文凭真的很重要吗?
考上一所普通大学,和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区别真的很大吗?
田灵薇愣住了。她看着学生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学生是个高三生,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和她很聊得来,田灵薇给她一对一辅导,平日里就像朋友一样相处。田灵薇想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有些东西,只有拥有了才有资格说不重要。
人生遭逢变故之前,她始终认为文凭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无非图个面子,说出去时让别人知道田宏毅的女儿毕业于某某大学,大家再意思意思商业互吹一下,你好我也好。当她失去这一切后,她才发觉,所有她曾以为不重要的东西,如今对她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