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

田灵薇心中一紧。

她给她的那十一块毛，田灵薇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那一叠毛票被她拿纸包着, 藏在柜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底部。

很长一段时间, 她都没有去动过它，甚至没有去拉开那个抽屉。

提醒她这十一块毛的存在的, 是另一个学生。

这个学生也很特殊，特殊在她的家境——穷。这个学生田灵薇是上门上课的，她家在本市一个类似贫民区的地方，住着逼仄而破旧的自建房。她还有一个弟弟, 一家四口挤在50平的两室一厅里, 过着吵吵嚷嚷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家庭, 舍得花钱给正上初三的女儿补课，学生的父母亲对田灵薇热情且敬重，每次她离开都要给她硬塞几个水果。

然而，这个学生是别的老师不想接才随口问问她的——这个学生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 希望学费能降低三分之一。

去她家谈了一次后, 田灵薇接了。

她不经意回忆起在英国上学时的某一天，学校礼堂有一场演讲，她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去了，演讲者是一个巴基斯坦的女人, 主题是巴基斯坦的女性该如何捍卫自己的权利, 在演讲的结尾处，她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Knowledge is freedom”。

知识就是自由。

田灵薇嗤笑一声, 随口对身旁的朋友吐槽了一句, “钱才是自由。”

朋友和她一起嬉笑起来。

她从那个窒闷的乡间角落逃出来, 是因为她知道她可以逃出来，她知道她应该逃出来，她知道，外面有怎样一个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

可许多人，不知道，从而不敢相信。

那天，她放下了讲到一半的习题，对这个高三的女孩子说了很多，直至说到下课。她告诉她，真正重要的不是文凭，而是你所看到的世界。

看过各种各样无限的可能性，才会明白自己想要翱翔的方向。

哪怕只为了这么一个意义，也值得去全力以赴。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给出正确的答案，可这是现在的她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她坦然接受着现在的自己。

南亦和戎阳安静地听着，这个故事，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

他们理解为什么田灵薇并没有强烈想要回去的意愿了。

大部分逃犯对遣送的抗拒，是不想接受残酷的现实，可田灵薇却恰恰是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准确地说，她不是不想回家，她当然想家，经历了这种种风霜雨雪，她前所未有地想念她的父亲。

在整个世界上都没有亲人的感觉，真的很孤单。

可她在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五妹。

她要把五妹接出来。

大姐、二姐、三妹已很难挣脱那个牢笼，因为她们某种程度上是心甘情愿的，她们跪得太久，麻木已覆过了痛苦。

五妹不一样，田灵薇从这个小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了飞翔的渴望。

她必须去帮助一个想要挣脱的人，何况她们之间有过约定。

“能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吗？”田灵薇问两人。

“抱歉，”南亦说，“我们的任务有时限。”

田灵薇对这个回答不意外，神色黯然。

“就算真的再给你一个月，也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南亦又道，“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会修复这场意外，包括你原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

田灵薇看着南亦。

“所以，”南亦接着道，“不管你这件事有没有做成，一切都会回到意外发生前的那一刻。”

“也就是说，”田灵薇苦涩地笑了笑，“‘我’不会逃出来，也不会有人把五妹接出去。”

这个世界的田灵薇——不，本名是田彩彩，和她的五妹田小霞，都将沿着她们原本的人生轨迹继续走下去。

“这是属于‘未来’的事，”南亦淡淡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该知道。

田灵薇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她顿了许久，忽然道：“我想问你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