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偷溜出来的,莫厌迟不敢太张狂,踩着夜色回了宫。
太子所居之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此刻已过四更,路上遇不到人,莫厌迟不免放慢了脚步,静静赏着月色。
深夜的风微凉,吹得衣袖款款飘动,沁人心脾,走过御花园时还能嗅到花香,莫厌迟躁动几日的心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独自回到毓乾宫,正要往书房去,忽然看到一人,让他脚步顿住,仅有的轻松一扫而空。
那人正是宏治帝身边的李公公。
李公公朝自己走来,眉目间满是忧愁,低声道:“殿下,陛下等您多时。”
莫厌迟不敢问这个“多时”是多久,他点点头,跟在李公公的身后,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一直大开着,莫厌迟远远便能看到脸色阴沉的宏治帝,他如鹰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身上,不必近看,那双眼中必是蕴含着滔天怒意。
莫厌迟抿着嘴一言不发,走到宏治帝跟前跪下,双膝还没着地,便被宏治帝一把拎起,狠狠扇了一巴掌,几乎将他的牙打掉。
他感觉有暖流从嘴角淌下,但他没有理会,兀自稳住身形,直直跪着,以屈服的姿态去抗议。
宏治帝忍着没有再下手,他指着莫厌迟的鼻子道:“这就是你说的‘知错’?”
“儿臣只知惹父皇生气有错,无法尽孝有错,但不知道喜欢一人有错。”莫厌迟说着话,嘴角的血流得更加厉害,疼得几乎没了知觉。
宏治帝冷笑道:“好,你非要逼朕是吧,来人,去掉他的太子冠……”
“陛下,陛下,不可啊。”李公公急忙出言劝道,太子刚立不久便要废黜,岂不是在昭告天下皇室动荡,权威不稳么。
宏治帝气急,哪管李公公的话,瞪了他一眼后要继续说,跪着的莫厌迟却起了身,往寝殿走去。
在场的人一头雾水,宏治帝盯他,没让人拦着,就在正殿等着他。
不一会儿,莫厌迟拿着一个小木箱回来,跪在地上,朝着宏治帝打开。
放在最上面的是太子的金册金宝,宏治帝看了一眼,忽然觉得不安起来。
不过莫厌迟似乎并不是打算一怒之下舍弃太子之位,打算跟萧知尽远走高飞,他将金册金宝拿到一边,翻出几件东西来,其中还有一个破旧的小本子。
莫厌迟翻开那个小本子,垂眸道:“父皇,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呆在皇宫中,这里充满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三年前您找回我,承诺让我一世无忧,平安喜乐,您还记得吗?
但其实这三年里,儿臣无一日是喜乐的,大皇兄时不时的陷害,朝中大臣嘲讽的视线,如同刀子一般扎在胸口,令我喘不过气来,无数个夜里,儿臣甚至准备好了包袱和毒药,想着一走了之,若是走不成,便喝下毒药,一了百了……”
宏治帝双手止不住颤抖,他接过莫厌迟手中的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墨迹含糊,却也不难看出其中内容。
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记录着三年来他受到的委屈。
其中有一篇字迹并不是墨黑,而是深褐色,像极了血液干涸后的颜色。
莫厌迟继续道:“这本子,是儿臣的噩梦,之所以放着,是想警醒自己,一路走来不容易,要感谢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殿试前儿臣就已经没了,要么遭他人陷害,要么便是撑不住了。”
“这些,为何你从不跟朕说?”宏治帝攥着手道。
莫厌迟气笑,“拉儿臣入深渊的,可不就是父皇您么?”
宏治帝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确确实实忽略了莫厌迟的想法。他以为莫厌迟会喜欢京中的繁华世界,不想竟是大错特错。
“如今儿臣好不容易爬了出来,父皇难道要将儿臣的念想全部断了吗?”
李公公别过脸去拭泪,说起来莫厌迟入宫时不过十五岁,没有母家撑腰,单凭一点帝心苦苦支撑着走到现在,确实是难以想象。
皇宫是多么残酷,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宏治帝满腔怒意顿时没了个宣泄之地,他握着手上的册子,看着里面的字,心如刀割。
他一页一页翻着,发现最后竟然还空着几张白纸,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查看最后一条记录,时间正是殿试前的几日,自那之后,萧知尽入朝,莫厌迟再也没被陷害过。
宏治帝愣了许久,艰难开口:“你便这么喜欢他?他可是个男人。”
“是。”莫厌迟点点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现在的莫厌迟身上没有半点先皇后的痕迹,与其说肖母,还不如说更像宏治帝,当年求亲,他不也是如此决绝,不容人反对么。
宏治帝叹了口,那手上的本子还给莫厌迟,“回去吧。”
李公公立刻喊道:“摆驾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