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厌迟还目送宏治帝离开,看着手上的本子,没由来松了口气。
其实没有包袱、也没有毒药,更没有所谓的撑不下去,萧知尽没有入京前,他尚且还是能忍受住的,而且离宫的计划也在慢慢进行,不出两年,他便能毫发无伤离开。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在利用宏治帝对自己的那点愧疚罢了。
他拿手捂住自己的脸,抵在膝上,心中复杂得很,说不清是什么,大概是悔恨,大概是对这破命运的无可奈何。
无论何种,他都回不了头了。
翌日,宏治帝稍稍恢复了身体,便赶着上了朝。他没有禁足莫厌迟,故而百官之中有他的身影。
这段时间太子监国,国事并未被耽搁,甚至有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也被莫厌迟一并处理了,宏治帝上朝不过是露了个脸,没有事情可以让他操心。
对于宏治帝的病因,大臣们早有耳闻,碍于朝中有受重用的萧卿以及基本快要代替宏治帝的太子殿下,他们也只在私下说说,不敢将此事抬上明面来。
左右莫厌迟即将成婚,等来日诞下小皇孙,这些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于家于国,都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没有人想要多事,这些时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宏治帝下了圣旨,自然没有撤回的道理,十日之期仅剩两日,东宫仍是一片冷清,丝毫不像是要迎娶太子妃。
下朝回养心殿的路上,李公公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宏治帝并没有回答,这让拟章程的礼部心里没了底。
自打听了莫厌迟那番话,宏治帝心中就压了口气,憋在嗓子眼下无法宣泄,两场大病让他感到了吃力,不光是对国事上的掌控,连一直乖顺的莫厌迟也变得无比陌生,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皇宫建筑庞大,每一条路都无比长,一走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夏季尾的阳光依旧炽热,烤得他阵阵发晕,被李公公搀扶着,这才不至于倒下。
宏治帝叹道:“朕老了啊。”
“陛下身健体壮,怎么会老。”李公公指了个方向,“陛下,御花园的花开得正盛,可要去瞧瞧?”
宏治帝摇摇头,稍稍松开李公公的手,道:“那日贤王没找着朕,你去传旨召他进宫吧。”
一般不是大事的话,基本不需要李公公亲自去召人,想来宏治帝是想独自待会儿,这才将他支走。
擅察帝心的李公公没有多问,吩咐了人远远跟着,自己出宫去到状元府找人。
明树原是想要出门,在状元府门口被拦了下来,他有事找宏治帝,便二话不说骑马上身,甩开李公公的马车,独自进宫。
御花园景色确实不错,花香四溢,蝶舞蜂飞,即便在宫中呆了一辈子的宏治帝,也止不住沉迷其中。
明树到时,他才回了神,面对胞弟,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倒是明树若无其事,打趣道:“臣弟没惹皇兄不高兴啊,怎的一见着臣弟就唉声叹气的。”
“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侄子给气的。”宏治帝没好气道。
这段时间莫厌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明树想装傻都装不下去,他学着宏治帝叹气:“这两孩子也确实不容易的,臣弟原以为萧卿会扛不住压力,没殿试前就会放弃,没想到竟能走到这地步。”
宏治帝听出话中异样,皱着眉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明树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去。
宏治帝咬牙切齿道:“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拦着萧知尽,或者干脆杀了他,省得入宫祸害迟儿。”
明树忽然收起笑来,严肃道:“皇兄真认为是萧卿是祸害么?没有他,这太子之位估计落不到迟儿的手中。”
宏治帝愣了下,反驳道:“朕早已属意迟儿为太子,甚至连圣旨都准备好了。”
“不过一封圣旨罢了,朝中多是朱启明的党羽,皇兄给迟儿太子之位,不过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死得更快罢了。”明树直言不讳,宏治帝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莫厌迟是什么样子的人,其实宏治帝并不了解。
听那些去望乡台打探消息的人说,莫厌迟性格顽劣,不听教诲,时常闯祸,还欺负同龄人,是个十足十的乡野小子,但宏治帝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攥着衣角垂着头,惶恐不安,如同离巢的鸟儿,忘了如何啼叫,缩着翅膀,躲在金丝笼中。
所有人都以为莫厌迟是只禁不起风雨的小麻雀,但这一年来,他的表现证明了他自己,莫厌迟原是只深眠的雄鹰,被人唤醒,扇动翅膀正要高飞。
宏治帝不得不承认,莫厌迟已经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但是唯有一点,他无法释怀。
雄鹰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不需要任何倚靠,更别说身边待着的是另外一只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