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好哄:“大马可以天天骑,龙舟要等一年呢。”
罗雀摘了片巨大的荷叶顶在头上,对息风止说道:“以前划龙舟的,都是哪些河川?”
息风止将河川的名字报给罗雀。
“行,”罗雀说,“通知整个钱塘,端午那天,龙舟比赛跟往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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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榜只是一个动作,那时罗雀什么也没想。
最初他觉得林静逐一定可以做到,所以也没怎么上心。可是如今一样一样地做下来,他已经觉得必须要做到了——不是害怕失败,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几乎没有回过西子月巷,为了节省时间学会了骑马,满钱塘的蹿。八卦阵、机关术这些之前老病鬼已经往罗雀的脑袋里塞过,林静逐也把北落师门的机关图送给了罗雀。
遇到麻烦的时候,罗雀就研究这些,至于山川气象则是顾校尉在旁边教导协助。
至即将到来的第七日子时,罗雀已经放弃了睡觉这件事,骑马沿着百里湖川,将他安排的所有机关要口都检查了一遍。
走到投月坳,顾校尉及一众水匪们已经等在那里,黑点似的缀在山涧里,灯火零星。
罗雀下马,和息风止走过去,一个肩膀宽阔的水匪头子说道:“天亮前,真的可以完全处理干净?”
此刻天幕漆黑,是无风的。
罗雀趁天黑没人瞧见,偷偷垫脚让自己勉强和水匪头子平视,半点气势不输地说道:“到现在你还没信我?”
水匪头子:“……”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亲信奇迹。
围聚而来的水匪们都带了趁手的兵器,罗雀扫了一眼,捡了个高处站上去说道:“记住了,你们给出的条件是将钱塘一半水路都给我!”
众水匪:“……”
罗雀觉得自己的肩膀上有什么压着,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等待。这几日他和顾校尉反复推演,顾校尉说有九成把握,听在罗雀的耳中就是万无一失。
罗雀看向顾校尉,顾校尉在紧张地看天,罗雀也抬头向天看去,于是余下众人也不由自主仰脖子。
半晌,微微咔嚓,不知道谁扭到了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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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一刻,依然没有一丝风,四周显得比先前还要安静。如果一直在留意,便会发觉是虫鸣声停止了。
一直很紧张的顾校尉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丑时三刻,天地间仿佛又黯淡了几分,浓黑一团,万物不辨轮廓。南、北、西三座高山的山头上,罗雀设置的风向仪猛然发出锐耳声响。
罗雀喊起来:“息风止!”
息风止发出连续几声唿哨,漆黑夜空自近向远亮起几束烟线。
等在投月坳的众人只知道耳畔丝丝风声渐起,而在更远的地方,离钱塘最近的堤坝,此时猛然开匣,积蓄的河水汹涌而下,撞向第一堆死鱼死虾。
河岸两边已经加宽,死鱼死虾向上涌起,被巨大的水流冲向下游。下游水势渐缓,鱼虾移动的速度减慢,转弯口却又涌起巨大的漩涡,即将再次堆积起来的鱼虾自此加速,分向西、西北、北三处支流。
下游漩涡处水声轰隆,吵醒了附近的人家,犬吠不休。
埋在河川之下的机关依次启动,如万马奔腾一般,山川相震。等在投月坳的众人已经听闻了消息,有人已经不由自主往上游走去。
罗雀觉得胸膛里填充着一股说不出的意气,他望着此刻寂静无声的山涧,转身往西山走去,不久声音却从南山传来:“留在这里会更好玩!”
轰隆轰隆如灌入雷电的水声,裹挟着数不清的死鱼死虾,转眼便已至投月坳。
投月坳附近原本便已堆积了足有两丈之高的死鱼虾堆,此时挡住这些死鱼虾堆的栅栏全部移去,众多的死鱼死虾缓慢动了一下,往东北方向偏移。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投月坳有多处水流,七拐八拐间在东北角形成水势,然后湍急向东。但若是不阻止死鱼死虾的汇入,七拐八拐间死鱼死虾就能填满整个山谷,一边造成断流,一边引发山洪。
罗雀往下望去。
山谷震响如百兽横行,仿佛是眨眼间,西山与南山之间猛然一个开口,东风迅疾灌入,裹挟着死鱼死虾的水流,没有沿着原先的河床,而是绕过西山往北而去,只在山涧留下潺潺的清澈水声。
留在投月坳的众人仿佛至在一场奇幻的梦中,半空是呼啸的东风,谷涧流水潺细静谧,山与山之间却出现一条从未见过的大河,载着成群结队的死鱼死虾奔向远处。抬头,山涧露出的那一小块天上,似乎朦胧出现了月亮。
端午,是上弦月。
那月亮却弯弯半轮,凸边向南。
天地之间,五行移势。
今夜是最后一场东风。
罗雀站在无人触及的山巅,爬上一棵茂密的树,透过斑驳枝桠望向天空。什么都看不见,可他仿佛看见了曾被遗忘的东西。
他抱着膝盖,想要喊谁的名字,可他此生谁都不记得了,于是默默说了句:“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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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将尽,天角一层一层翻出灰白的光,东风渐止,南风慢慢地鼓动起来。
若此时由上而下俯视,钱塘湖川如一道道交织的银线,堆积了半个月的死鱼死虾仿佛只是一场挥之既散的噩梦。
罗雀下山,正要回西子月巷,一众水匪们围过来。谁都不记得自己的质疑了,喜笑颜开地喊着“小兄弟”、“大恩人”,这就要去水寨摆庆功宴。
又逢端午,更是热闹。一夜未睡,罗雀也不觉得困,一边对顾校尉说快去赌坊收你的银子,一边被水匪们簇拥着走。
一夜之间,众人的态度大翻转,都道罗雀是少年英雄。罗雀向来不懂谦虚,却也没有反讥那些曾质疑过他的人,只是好酒好菜乱吃一通,翘着尾巴跟别人互吹。
湖川边上已经开始了龙舟比赛,一堆人来请罗雀过去看。罗雀喝得有点大,抱着几个粽子瘫在河堤上。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爬起来喊道:“钱塘!有一半的河川!都是我的!你们以后!随便玩!”
旁边的息风止:“……”
猛然几声锣鼓,众人此起彼伏地叫喊起来,万舟竞发。罗雀满意地打了个嗝,搭着息风止的肩膀问:“公子呢?”
“在家。”
“哦。”
罗雀往前迈了一步,准备回家,脚下一软,差点栽进河里,息风止眼疾手快地拉住。再一看,呼噜呼噜,罗雀已经醉得睡过去了。
息风止正准备带罗雀回西子月巷,忽地一群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又将罗雀吵醒了,询问一半湖川归百姓的事是不是真的。
罗雀清醒了一点,点头说:“当然。”
当初揭榜并不是为了分割水匪的地盘,按照他的想法,占那么多水路有个屁用,出事了全要自己兜着。
他也没跟林静逐商量,直觉告诉他,公子肯定也不会独占。水匪们霸占水路,也不过这些年的事,以前有林家堡坐镇,轮得到他们横行么。
罗雀这么一点头,视他为“恩人”的不再只是水匪。一波又一波的人围过来,往罗雀的怀里塞艾草香囊、粽子。今日大家庆祝的,可不仅仅是端午。
直闹到黄昏,城里城外开始燃放烟花。罗雀这辈子没玩得这么心满意足过,心中嘀咕要是公子也在就好了。
好些天没见到公子呢,罗雀喊息风止过来,二人上马回城,罗雀说道:“公子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
“我们快点回去,”罗雀咧嘴笑起来,“回去晚了公子要睡觉,我还要他夸我几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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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进城内,便见街道上铺满了爆竹的红纸屑,仿佛是过年,偶尔还可见几朵升向天空的烟花。
忽地一股笛声压过嘈杂,自天地间漫开。
罗雀微愣,觉得这股笛声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息风止已大喊一声“小心”,提着精钢棍赶到罗雀的面前,四周现出五六名飞羽阁部众的身影。
转眼间,笛声已是铺天盖地。
笛声有多绵密,笛声之中的真气便有多绵密,无穷无尽如海浪一般压向众人。
平日里罗雀感受不到真气,但此时他觉得全身的骨骼颤抖地仿佛要往什么地方躲去,血液不受控制地要冲出皮肤,他猛然“啊”地一声出口,整个人摔下马背!
“小少爷!”
息风止当胸弹出一掌,将压向自己的真气挥出几分,弃马跑过去扶起罗雀。
他猛然间弯腰,手中精钢棍在脚边划出一串刺耳声响,于瞬间斗破笛声的绵密之势,钻隙一般搭着罗雀往前方跃去。
余下飞羽阁部众纷纷挥动精钢棍,真气张开,如敲碎墙壁似的击破了铺天盖地的笛声,不,铺天盖地的杀气。
众人前行尚不足五丈,被打破的笛声又陡然而起,此人的真气竟是少见的丰沛!
“你们挡住他!”
息风止打了个唿哨,让城中飞羽阁部众赶回来增援,他则背起罗雀往西子月巷奔去。
“我……头疼。”那些笛声窜进罗雀的身体里,仿佛一排又一排绵密的针,刺得罗雀浑身如碎裂一般剧痛。
“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息风止脚下未停。
铺天盖地的笛声,凝聚出一股浓烈的杀气,转眼便至息风止的面前。二人只觉眼前有一道红影闪过,接着息风止的双膝猛然坠地,笛声如潮水一般穿透他的身体。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笛声之中,窜进一道人音,低沉、倨傲而又带着一股漫不经心。
息风止用含着血的气音说道:“快——”
“跑”字还没有出口,胸口似猛然被人塞了一拳,息风止喘出一大口鲜血。
“我投降!”罗雀趴在地上大喊,喊岔了气,脑袋两侧突地一跳,疼得他的眼泪哗啦一下全出来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像一朵沾了鲜血的花朵,带着浓烈的杀意,于夜色中落在了罗雀、息风止的面前。
罗雀抬起头,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之后目光微张,惊讶说道:“是你?”
转而觉得这身打扮格外眼熟,红色的衣服、碧绿的竹笛,他脱口而出:“原来你才是诗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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