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七看着小孩，又看着小孩怀里的小羊，说道：“这是你的羊吗？”

“不是，是我捡的。”小孩快活地说着，爬起来腾出一只手就要去牵罗小七。

罗小七避开，小孩毫无察觉，抓住罗小七的衣摆便拖着罗小七往山坡的另一侧走去，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却是极开心地笑着。

罗小七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小孩一身狼狈在瞎开心什么。这般模样回家，会被家里人打骂的。罗小七看到小孩的后背上粘着一大团半干的泥印，伸手替他掸了掸，泥印淡了一些。

小孩以为他在催促自己，抬头笑道：“快到啦。”

又走了几步，地上的杂草明显凌乱了起来，似有人在附近频繁活动过。小孩停住，指着面前的一个泥坑，说道：“我是在这里捡到小羊的。”

罗小七看了那泥坑一眼，虽然不算特别深，但困住一只羊崽绰绰有余。

怀里的小羊虚弱地咩了一声，小孩蹒跚往后退了两步，在小羊身上摸了摸，哄道：“不要怕啦，不要怕啦。”

罗小七看着小孩，抿了抿唇说道：“这是我的羊。”

“哦。”小孩没有反应，继续摸着小羊，很好奇似的捏了捏小羊的短尾巴。小羊在他怀里轻轻蹬了一下后腿，他立刻笑了起来，笑声清脆。

罗小七又说道：“我要带小羊回家。”

小孩抬头看他，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闪着恳求的光芒，说道：“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黄昏的橙红光线只剩下浅淡一抹，山谷里漫起幽青的岚雾。罗小七说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我送你回家吧。”

他伸手要去抱小孩怀里的羊，小孩却不撒手，眼角嘴角一齐往下撇去，说道：“再等一下嘛，小羊受伤了。”

罗小七这才注意到，小羊一直只弹动一条腿，另一条腿悬挂着没有反应。他不由蹲下身，带了点哄人的口气：“让我看看。”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闪过。

罗小七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已经将小孩抱起，往远处走去。罗小七懵了一下，看到另一个方向站着三四人，当先是一名妇人，未施粉黛，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饰品，容颜却已是绝色。

小孩看到她，立刻清脆地喊了一声：“娘！”

妇人的眉眼霎时变得温柔起来，从背对着罗小七的男人怀里接过小孩，抱在臂弯间，一边拂去小孩身上的草屑一边说道：“这是谁家的泥娃娃呀。”

“娘！”小孩在妇人的怀里扭了扭身子，抬头在妇人的脸颊上“吧嗒”亲了一口，“是嘟嘟！”

他将怀里的小羊给妇人看，把捡到的经过又说了一遍，然后指着不远处的罗小七说道：“小羊是那个哥哥的，但是小羊受伤了。”

“娘知道了。”妇人看向罗小七，说道：“我儿希望我们替小羊治疗，不知你可否愿意等上片刻？”

小羊多半是摔伤了腿，回去也没有治疗的可能，但是……罗小七迟疑看着妇人，低声道：“我……没有钱。”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不由自主觉得很羞愧，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妇人却听得分明，温柔笑道：“不，不用钱，只是我儿的心愿。如果你愿意，算是圆我儿的心愿，是我该感谢你的。”

罗小七不明白，他的羊受伤了，这些人帮忙治疗，为何还要感谢他？但他看到妇人和小孩眼中如出一辙的坦然和恳切，只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妇人身后的一人立刻接过小羊，另一人上前替小羊检查。小孩在妇人的怀里不安分地扭着身子看治疗过程，整个人快要从妇人的怀里掉下来。

妇人没有半分不耐烦，往小羊那边走了几步，让小孩看得更清楚。罗小七看着这对母子，有些羡慕，于是偏头看远处聚起的岚霭。

小羊摔骨折了，很快治疗好包扎了起来。

小孩挣脱妇人的怀抱，抱起小羊摸了摸短尾巴，然后才吭哧吭哧走到罗小七的面前，仰头弯着眼睛说道：“小羊给你啦。”

罗小七接过小羊，说了句“谢谢”，却一时踌躇了起来，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妇人却是浅浅笑着，说道：“天色晚了，你的家人该很担心，我们送你回去，替你向你的家人解释一番。”

罗小七心说我娘不会担心的，绷着表情说道：“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妇人依旧笑着，没有再强求，冲罗小七温柔地点了点头。

罗小七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柔，慌得心脏猛地跳动，强作镇定地也冲妇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小孩在他身后喊道：“哥哥再见！小羊再见！咩咩！”

罗小七小跑了起来，跑了一段路，停住回头，山岚已经漫起来了，视线里只剩脚下的方寸之地，青草凝起露珠。

从来没有见过的仿佛年画上抱鲤鱼的可爱小孩，从来没有见过的那般温柔大方又美丽的夫人，一切都像是梦，罗小七恍惚往家走去。

天色黯淡下去，天上星和人间的灯火都绰绰亮起。罗小七推开篱笆门，将小羊放回羊圈，然后走到院子里。

屋里没有点灯，母亲大概已经睡下了。罗小七忽然有些冷，还很饿，“今天没你的饭”，母亲的话在耳边炸开，他转身钻进厨房，打算用水洗一下脸和脚。

厨房里一片漆黑，罗小七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桌上传来碗碟相撞的轻微哐当响。罗小七摸过去，最先摸到的是温热的壁沿，那是平时用来盛洗的大陶盆。

他继续摸，陶盆里盛着水，水是温热的，中央放着一个海碗。罗小七心里又惊又喜，抱着海碗走出厨房，黯淡星光下，他看到碗里有米饭和红烧的萝卜。

他转身从厨房拿起一双竹筷，坐在厨房的门槛上，面向着院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羊圈的方向传来细小的咩咩声，天地寂静。

吃完饭，罗小七将碗筷洗干净了扣在桌上，然后用陶盆里的温水洗了脸和脚，蹑手蹑脚往屋里走去。母亲睡在西屋，他住在东边的杂物间。

罗小七在西屋的门前站了一会儿，确定母亲已经睡下了，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摸索着上了床。

找到小羊之后，他已经忘了先前的悲伤，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长长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起山谷里遇见的小孩和妇人，一会儿回味起红烧萝卜的味道。

他揉了揉脸，念了会儿“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终于睡去了，一觉到天亮。

起来看到衣服上的破洞，猛然想到什么，不敢出去让母亲看见，立刻去找布头和针线，坐在床边补了起来。

补完了，罗小七长舒一口气，将衣服穿上，走出屋子，阳光灿烂，他抬头看到篱笆外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踅来踅去。

是昨天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