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直接张嘴咬住小兔子，眼睛又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缝，罗小七不由在他的发髻上揉了揉，揉得小孩跟着一起晃脑袋，罗小七便笑，觉得小孩又傻又可爱。

晾晒完野菜，罗小七洗脸吃早饭。

小孩一直跟在他的后面，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像一条成了精的尾巴。吃早饭的时候，小孩就贴着罗小七的后背吧唧嘴巴，罗小七叹气，把小孩捞到跟前，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旁边。

早饭是咸菜、糙米饼和粥。小孩把布包里的糕点取出来，在罗小七面前堆成一座小山，晃了晃罗小七的胳膊说道：“哥哥。”

小兔子、小鸡、小鸭、小猪、小马……五颜六色的一摞，罗小七再次心动了。

他拿起一只粉色的小猪，放到小孩的面前，又拿起一只嫩黄的小鸡，放在自己的粥碗里，说道：“这样吧，你吃一个，我也吃一个。”

“好啊。”小孩毫不犹豫点头，拿起小猪便塞进嘴里。对于他而言，糕点送给罗小七便由罗小七决定谁吃，而他的确又很喜欢吃。

好傻啊，罗小七心说，勾着嘴角捞起碗里的小鸡送入口中，暄软香甜，和小孩一样。

吃过早饭，罗小七又忙碌起来。昨天惹母亲生气了，他今天干活特别卖力，连菜蔬地里刚冒头的杂草都拔了一遍。小孩一直跟着他，叨叨问个不停，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罗小七说，这是花生，那是萝卜。

小孩惊奇地瞪大眼，绕着碧葱的一畦绿叶地从左到右绕一圈，又从右到左绕一圈，问道：“花生在哪里？萝卜在哪里？”

罗小七拨开绿叶，扫了扫表面的一层泥土，露出叶根处的根茎，说道：“拔|出来，下面的就是。”

小孩趴下去，脑袋凑到叶根处，整张脸几乎要贴到地面了，软软说道：“花生你好呀，你特别好吃。”

罗小七笑得差点直接在花生地里躺倒。

初次见到花生真正的模样，小孩一本正经又热情地打招呼，从花生地的这头走到那头，边走边说：“花生酥好吃、挂霜花生好吃、花生豆腐好吃……”

罗小七蹲在地上，一手拔野草，一手撑着额头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未因为别人而这样放肆笑过。

日近正午，该去镇上了。

布庄为帮工们免费提供一顿午饭，罗小七每日便过去和母亲共食。布庄的活计辛苦，佣金低廉，但米饭是管够的。

除了布庄，罗小七还惦记着学堂。

昨日夫子念到“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罗小七没有书册，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罗小七看向小孩，小小的农家院子，小孩没有累也没有觉得乏味，始终都兴致勃勃的。罗小七想，要怎么开口呢。一般小孩在玩的兴头上被人打断，总会不开心的。

罗小七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替自己和小孩洗干净手和脸，最终还是开口道：“我要去找我娘了，要不要先送你回家去？”

罗小七蹲着，小孩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他，细细地“哦”了一声，脸上神采敛去了一些。罗小七忽地有些慌张，下意识竟不愿小孩有丝毫的难过。

小孩的眉眼却很快又开阔地张开，兴致勃勃地说道：“哥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嘟嘟。”

“嗯，”罗小七道，“我叫罗小七。”

小孩掰着手指数，从左手大拇指开始，一、二、三，一直数到右手的食指，竖起白白胖胖的食指，说道：“七。”

罗小七笑着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下，白白软软的，像刚蒸出来的年糕。

“小七，我下次再来哦，看你和小羊。”小孩伸着尾指在罗小七的尾指上勾了一下，然后哒哒跑去羊圈和小羊道别。他往篱笆院外走去，冲罗小七最后摆了摆手。

“哎，等一下。”罗小七将盆里洗手的水倒掉，起身要去送小孩，院中却已空无一人。

罗小七：“……”

罗小七跑过去，跨过篱笆墙，往墙外道路的两侧看了看，空荡荡只有尘土飞扬，小孩已不见了踪影。

罗小七又恍惚了，在原地转了两圈，不死心地喊了声：“嘟嘟？”没有人回应。

罗小七：“……”

罗小七恍恍惚惚关上屋门，恍恍惚惚出门往镇上走去，唇齿间残留着小动物糕点的香甜味道。路边蒿草摇摆，野花开得艳丽，仿佛随时有个小孩扑过去喊：“你好呀。”

直到走到布庄的后门门口，熟悉的染料臭味冲过来，罗小七才回过神，镇定地推门进去。一群妇人正蹲在湿哒哒的院子里吃饭，有些只有十几岁尚未出嫁，有些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妪。

罗小七沉默地走到母亲的身边，拿起一个陶碗盛饭。今天的饭菜比往日要丰盛，竟然有腊肉，虽然又柴又咸。罗小七盛好饭，罗大娘说：“吃我这一碗。”

“哦。”罗小七和母亲互换了饭碗，心里奇怪都是米饭换什么呢，筷子在碗里戳了戳，他看到了碗底有一大块五花肉。

罗小七看了母亲一眼，抿唇扒了一口饭，嘴角牵了起来。

吃过饭，罗小七正要和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母亲却忽然喊住他。两个人一同从布庄的后门出去，绕过小巷，停在了一间文玩店的门口。

“娘？”罗小七不知所措，讷讷喊了一声。去年他想买一支毛笔，却被母亲骂了一通，农家子是没资格当读书人的。

罗大娘走进文玩店里，似乎早就计较好了，在柜台上放下两枚铜钱，直接要了一支毛笔、半刀熟宣纸，和一小块水墨。

店家用一根窄窄的红纸将这三样打包了，递给罗大娘。罗大娘没有接，转身走出文玩店，罗小七连忙接过，紧紧抱在怀里，跟上罗大娘脚步。

往布庄的小巷口，罗大娘停住，面无表情看着罗小七说道：“你还跟着我干嘛，干你该干的去。”

罗小七想咧嘴笑，迎上母亲冷淡的目光，只好克制地抿着唇，点头，转身。他一直都不知道，每年的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罗小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耐着心里的喜悦，回头向母亲问道：“娘，你今天早上看过小羊吗？”

“小羊找到了？”罗大娘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关心，往布庄走去。罗小七抱着笔墨和熟宣纸，却是直接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