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棂间照进来，他睁开眼下床，洗脸吃早饭，未赶得及做别的，拿起那本书册便往杨花谷的深处走去。

虽然嘟嘟说对书中内容已经格外熟悉，但他并不识字，多半是别人念给他听的，他自己不曾翻阅过书册，更加不知道书册背后还有一段“比翼箭”，罗小七觉得自己应该赶快还回去。

嘟嘟的“家”，罗小七只去过一次。去时迷了路，回来时倒是将路线记住了。他凭着记忆一路走到那处山壁与杨树林相间的地方，平地上没有人，罗小七喊了一声，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惊起。

他觉得奇怪，便往有着“星光”屋顶的屋子走去，边走边想，怪不得可以看见星光，因为那是嘟嘟的名字。

走近了，房屋的轮廓显现出来，罗小七在门的地方推了推，门开了。灿烂的阳光被茂密枝桠剪成无数道大小不一的光斑，自头顶扬洒落下，屋内却空无一人。

“哎？”

罗小七松开手，门将要自动关闭的瞬间，空气中忽然震出微响。罗小七不及反应，脚下的地面忽然动了起来，生着青草的地皮卷起，将罗小七整个人卷了起来，缚住手脚。

罗小七惊呼出声，半空中却又有东西落下，电光石火之间他只看到那洒满星光的屋顶突然变成了一道网，兜头将他罩住，再瞬间又腾上半空。机括启动的声音近在耳畔，罗小七从网眼间看到山壁一侧忽然现出无数道箭矢。

罗小七：“！”

罗小七睚眦欲裂，感觉下一瞬自己便会毙命当场，却又是一声咔哒声响，即将射出的箭矢忽然不动了，缓缓缩回山壁之中，继而消失。

罗小七：“……”

罗小七整个人随之落到地上，铺满杨树叶的大网散开，他惊魂甫定地爬起来往外冲，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他捂着撞疼的鼻子抬头，看到是那个名叫小晏的男人。

恐惧和疼痛让罗小七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小晏弯腰，捡起先前匆忙之间被罗小七落在地上的书册，递到罗小七的面前。

罗小七没有接，擦过他的身侧走出去，阳光灿烂，一切却似乎变得格外陌生。罗小七抹眼泪，却抹了一手的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来的，罗小七扯了一把杨树叶擦血。

小晏看着他，说道：“你不该独自来这里。”

“难不成我带人来观光吗！”恐惧未散，罗小七吼了起来，忽然怔住，恍然大悟般盯着小晏。

小晏长得高大，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都有着成年男子的俊美，罗小七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到了魔鬼。罗小七想起自认识嘟嘟以来，遇见的种种怪异之处，不由说道：“小羊受伤的那天，我不要你们送我回家，但你偷偷跟踪我到家，还检查过羊圈，是不是？”

小晏不知他为何这般问，沉默点头。

罗小七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他盯着小晏，又道：“你们在杨花谷里做了手脚，所以我上次来的时候才会迷路？”

这次小晏没有开口，也没有点头。

这么多年，罗小七看得最多的便是眼色，岂会不懂小晏的反应。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这次为什么不让我迷路，而是在这里设下陷阱？”

小晏对罗小七的敏锐并不惊讶，嘟嘟的哥哥林隐比罗小七大不了多少，也是这般自小聪慧。更何况这些时日里，嘟嘟和罗小七很玩得来，他便没有什么顾虑地说道：“我们只是以防不测。”

罗小七瞬间生出羞恼。

他甚至想起那日和妇人的见面，妇人问他是不是本地人。当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寒暄，现在醒悟过来，根本是在试探！他未打探过他们半句，他们又何必提防他至此，甚至让他差点丧命。

他转身便走，小晏喊道：“这书……？”

罗小七的身影一顿，回头瞪着小晏，说道：“我过来把书还给嘟嘟的。”

满腔皆是羞愤的情绪，罗小七说不出别的，急匆匆地走着，不知是害怕小晏追上来越描越黑，还是害怕小晏追上来直接杀死他。一口气走回家，跨过篱笆墙的时候被绊了一脚，他直接哇地吐了出来，把一腔恐惧并着污秽和胃液吐了，只剩下满腹的难过。

这一日他一直沉默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引得一向漠视他的母亲多看了两眼，问是不是生病了，罗小七只轻轻摇头。

夜间该去练字的，罗小七摸着枕头下的竹节墨砚，终是没有摸出来，抱着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埋住，昏昏睡去。

第二日竟是下了雨，罗大娘不用去布庄，大早上坐在屋檐下结草绳。天色清蒙，她瞥见篱笆墙外有道踟蹰的小小身影，提高声音喊道：“哎，你是谁家的小孩？”

罗小七立刻从梦中惊醒，跳下床冲出去，果然是嘟嘟！

他的一只脚跨在门槛上，母亲回头看他，说道：“你认识？”

罗小七含混“嗯”了一声，见母亲还盯着自己，便踏步走出去，与嘟嘟隔着篱笆墙对望。

嘟嘟怀里抱着小羊，人和羊都淋了些雨，他抬头看着罗小七，眼神有些迷茫，说道：“小七，你为什么把书还给了我呀？”

罗小七侧头，看到不远处路边的小晏，小晏撑着一把油纸伞。昨日的事，小晏多半没有告诉嘟嘟。罗小七便道：“你问你的小晏叔叔吧。”

嘟嘟道：“小晏说你什么都没说呀。”

罗小七转身要走，嘟嘟伸出一只手，隔着篱笆墙拉住他的衣角，小羊细细地咩了一声。罗小七回头，皱眉挣开那只手，嘟嘟立时便要攀爬篱笆墙。

篱笆墙低矮，且不结实，嘟嘟多半要摔下来。罗小七拽着他的手，将他往后推了一把，不知该说什么，胡乱扯道：“篱笆墙不是用来爬人的。”倒是忘了自己曾当着嘟嘟的面，在篱笆墙上跨来跨去无数次。

他转身回去洗脸，再路过院子的时候便见嘟嘟倚着篱笆墙，怀里抱着小羊，头上顶着一团牵牛草，草叶上沾着雨水。

罗小七：“？”

罗小七走过去，将嘟嘟从篱笆墙上扯开，说道：“说了不要爬墙！”

“我，我现在是牵牛草，可以爬。”嘟嘟仰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罗小七：“……”

小晏就在不远处，怎会让嘟嘟出事，这个念头闪过，罗小七无法控制地又想起昨日那些差点就射向自己的箭矢，心头一悸，抿唇转身离开。

罗小七将早饭从厨房端出，摆在檐下和母亲共食。回厨房拿碗筷的功夫，他再看向嘟嘟，嘟嘟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篱笆墙的门，走到了院子里。

罗小七站在原地道：“谁让你进来的？”

嘟嘟眨着眼看他，说道：“牵牛草长大了，长到了院子里。”

说完往前迈了一步，嘀咕道：“又长了一点点。”

罗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