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去五人，以五行之势组成五杀阵，此阵轻易不能破。”夜色里，岑伯的声音沙哑而清晰，“君子之诺，热血以鉴。孩子，你要相信他人。”

罗小七脸上的泪水被岑伯的大手拭干，他没有再哭。过去的那些时光里，他习惯了独处，觉得母亲并不爱自己。此时他知道，不管母亲对自己如何冷漠，两个人始终连着血脉。

他冲岑伯点点头。

另外二人已将“小晏”的尸体处理完毕。小晏体型健硕身材高大，这伪装的人贴了假面皮，又将肩膀垫高增宽，黑暗之中倒是极有可能蒙混过关，唯一露马脚的地方就是对待小孩的态度。

嘟嘟委屈地攥着罗小七的手心，自夫人离去之后，他未再说什么话，将小羊抱在怀里，极其乖巧地跟随着长辈和罗小七。罗小七安慰地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与岑伯等人一同快步离开。

杨花谷深阔，山势不高，但弯弯绕绕很复杂。夫人重伤需要治疗，岑伯等人在其中待了数月，摸索了大半地方，从暗河开辟一条往外的隐秘通道。

五人匆匆疾行，忽然身后风声渗进一股寒气，罗小七倒吸一口气，却竟然觉得有些窒息。他未回头，岑伯已将他和嘟嘟抱起，裹进一件野兽皮制成的大氅里，那令人窒息的寒冷终于变得微弱了。

四周遮蔽天空的高大杨树，忽然瑟瑟发抖地颤动起来，树叶纷纷飘落。一片树叶擦过罗小七的面庞，竟是冷若寒霜。

岑伯猛喝一声，背后大刀应声出鞘，铮然如鹤鸣，强悍的刀势将他与两个小孩全然笼罩住。岑伯跃起，握住大刀，一个刀势未去，第二个刀势又起，若呼啸长风，风声浩荡，催得那些纷落的树叶往天空之上扬起，黯淡星光被遮住。

另外二人立在岑伯的左右，也已亮出兵器，很快便与夜袭的人打斗在一起。岑伯的一条臂弯间夹着嘟嘟，握住大刀之时将罗小七甩向了身后。罗小七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自大氅之下探出半个脑袋，看见黑暗之中数道人影快速闪动，各路兵器撞出声响，他抿唇看着竟是忘了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看人打斗，招与招之间不是小晏那般的引导点拨，而是生与死。岑伯的刀势凛冽，那催使严寒之气的人应是夜袭的首领，与岑伯胶黏着，罗小七感觉到岑伯的身上激出了冷汗。

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此时的罗小七并不知道林家堡被灭门的消息，他屏息着在想，这些人能够赶到此处，并且破了八卦机关阵，应当不是片刻之间的安排。

娘和夫人那边是另一场厮杀，这些人应是在白日看到了小晏，因此才会想到伪装成小晏。

罗小七正思索着，忽觉身体腾空，耳畔铿然刀鸣，岑伯将他和嘟嘟放下，大氅直接披在一块石头上，极快速地低声一句“快走”，便又加入了战斗。

旁边是一处逃生阵，罗小七抱着嘟嘟就地一滚，身形消失于阵中的瞬间，他看到一把狭长的剑砍向了那件披在石头上的大氅之上。

所有的黑影消逝，天地一片静谧。

未几时，淙淙流水声响起，罗小七牵着嘟嘟快速向前移动。此处遍布着蒿草，泥土松软，越往里走，脚下陷得越深，烂泥之中有积水渗出。

嘟嘟走得不稳当，摔了一跤，怀里的小羊细细咩了一声。罗小七扶他站起来，轻声道：“嘘，我们走慢一点，不要发出声音。”

“小七。”嘟嘟哼了哼，抱住小羊没有再说话，一只手紧紧抓住罗小七的衣袖。

小羊虽然很少叫，但今夜不比往常，稍微一点动静便可能丢命。罗小七想把小羊扔掉，见嘟嘟抱着不吭声，便低头亲了亲脸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对自己说：快点。

熬到天亮，就能和所有人相见了，罗小七抬头看了一眼黯淡的星空。

他在今夜第一次听说逃生的路，穿过从未有人走过的暗河，便能离开杨花谷。他牵着嘟嘟摸索了一阵，很快发现虽然四周景象无法辨认，但头顶星象变化，天枢、摇光倒悬，紫微失众。

罗小七盯着星象思索了一阵，觉得匪夷所思，还是毅然决然地矮下身，钻进了铺满水草的暗河之中。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北辰七星，紫薇乍亮。

罗小七摸到了暗河的出口。

他立刻浮出脑袋，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嘟嘟露出一个笑。嘟嘟冲他奔过去，脚下被水草绊住，整个人向前扑倒。罗小七迅速钻出来，一把抱住嘟嘟的腰。

“嘘，别怕。”

罗小七轻轻说了一声，拉紧嘟嘟的手，往出口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觉头顶星象变了又变，但紫薇垣始终挂在正北。暗河的水随着星象的变化，时高时低。罗小七直接抱起嘟嘟，让嘟嘟不会被暗河的水没过。

罗小七走得腿软，浑身都湿漉漉的，只有嘟嘟如一团火，烘烤着他的胸膛，让他可以继续走，一直走到天地仿佛打开的那一瞬间。今夜星辰如此黯淡，原来都堆叠在了地平线之间。

罗小七看着眼前的璀璨星光，眼泪绷不住地流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仿佛要走到星光之中，直到嘟嘟哼了一声，他才回过神。

“怎么了？”他顿住脚步，将嘟嘟放下来。

“没，没什么。”嘟嘟抱着小羊，正经摇头。

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上甚至裹了厚厚的淤泥。罗小七低头，看到嘟嘟怀里的小羊一声不吭地缩着。

这一路跌跌撞撞，小羊竟然没有发出声响。

“嘟嘟？”罗小七有些疑惑，伸手去抱小羊，嘟嘟又是一声轻哼，带了点哭腔。

罗小七俯身过去，这才看清为了防止小羊发出声音，嘟嘟竟然一直将手指放在小羊的口中。小羊觉得难受，直接咬住嘟嘟的手指，咬得嘟嘟的手指直接出了血。

“嘟嘟！”罗小七蹲下来，吹了吹那只血肉模糊的小手。

嘟嘟撇着嘴，低声问道：“是不是，可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