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乌停云擦完药,骓逝雪重新换了一身白衣,长剑悬于腰侧,将屋门锁上。
他一时想不起来钥匙自院中哪个花盆底下取出来的,便随手塞进离门最近的那个花盆下面。因他过去总丢钥匙,这钥匙便只是为他准备的,仆从的钥匙都带在身上。
乌停云看着他,默默指了指原先放钥匙的那个花盆,见骓逝雪没注意,便又默默将手放下,蜷缩地贴于掌心。
骓逝雪牵着乌停云走出太一轩,路上问了几句话,见乌停云不答,便未再说下去,绕路去了练剑场。
乌停云这般大小的孩子,基本都在练剑场。他一直未曾开口说话,骓逝雪便默认他也应该在练剑场,对督习说这孩子被欺负受了点伤,莫要再过多惩罚了。
骓逝雪转身离开,督习与乌停云面面相觑。督习扯着嘴角说:“你……哪家的啊?”
此时骓霜痕等几个懈怠练习只顾斗蛐蛐的,正在练剑场一角鬼哭狼嚎地扎马步。乌停云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然后拔腿就跑。
督习:“……”
乌停云跑得飞快,很快又重新回到太一轩。此时太一轩空无一人,但因他得知了主人是谁,看过去便仿佛没有第一次过来时那般岑寂。
他已在太一轩待了七八日,不为别的,只因这里没人,便也不必受嘲讽,屋子里还有很多食物,不会饿死。
乌停云极容易饿,从未有过准点的三餐,整日都在找吃的。剑庄人多,但也很大,乌停云绕开他们是非常容易的。
乌停云摸出钥匙,进了屋内。
骓逝雪为他擦伤口的药膏盒还放在桌上,桌上有一圈未干的水渍,应是骓逝雪忘了擦。
乌停云踮脚,伸出胳膊用衣袖将水渍擦了,然后趴在桌子上嗅了嗅药膏盒。闻着香但尝起来苦,且骓逝雪说不能吃,他咽了咽吐沫转身离开。
其实待了七八日,这屋子里能搜罗的吃食,他基本已搜罗出来吃光了,连屋外草丛里乱叫的蟋蟀都没有放过。
虫谷出来的人,什么虫子没吃过。
乌停云钻进厨房,又摸了一遍,竟然从一堆柴草下面翻出小袋生番薯。大约是被遗忘了很久,番薯有些变皱发霉,乌停云直接抱在怀里,把发霉的地方咬掉。
坏掉的番薯太苦,他什么都能忍受,就是讨厌发苦的味道。
晚间将番薯全部吃掉,乌停云直接睡在灶台后面的柴草堆里。因为饿,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至凌晨才因为困意打败了饿意而睡去。
结果一大早便被人拧着耳朵弄醒了。
乌停云睁眼的同时张嘴去咬,拧他耳朵的丫鬟却是练家子,当即动作迅疾地在他左右脸颊上连抽了几巴掌,抽得他晕头转向,嘴角渗出血。
丫鬟气呼呼地扯着他的耳朵走到院子里,冲着远处高喊:“愚儿,这是乌家的哪个小畜生,跑太一轩偷东西,我要打断他的腿!”
愚儿却是乌氏,穿一身黑色裋褐,年纪和骓逝雪差不多大,从横七竖八的灌木丛里探出脑袋,说道:“我不认得啊,新进庄的吧——吻秋姐姐,我先把院子里的草拔了吧,这里刺得我好痒。”
骓吻秋不理他,将乌停云丢到院子里。乌停云刚刚摔到地上,“腾”地翻身而起,拔腿便跑。
骓吻秋愕然,长剑出鞘,凌空追上乌停云。乌停云跑得飞快,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扬起,骓吻秋的长剑斩断他半寸头发。
乌停云连头也没回,继续往远处狂奔。骓吻秋见过张狂的,没见过这么张狂的,人赃并获连个道歉都没有,手中长剑抖动,便向乌停云的后背刺去。
远处一柄飞剑擦着乌停云的肩侧而来,铿然阻止了骓吻秋的剑势,剑柄在骓吻秋持剑的手背上碰了一下,似一记警告,转而返回。
骓吻秋认得这是骓逝雪的飞光,心道不妙,收剑冲出去,便见骓逝雪已翩然而至,落在乌停云的面前。
乌停云大口喘息,一身狼狈地看着骓逝雪,像一只倔强的小狗。
骓逝雪目光柔和,微有不虞地看着骓吻秋,说道:“你怎能对同门下如此重的手呢。”
他虽离得远,但清楚骓吻秋的那一剑若是刺中了,必伤心肺。同门之间偶有摩擦乃属正常,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不知轻重。
上虞剑庄的人,永远都不能以剑刺向同门。
骓吻秋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确没顾得上这些,下意识给自己找借口弥补,提剑指着乌停云,辩解道:“他是小偷,把家里的东西都吃光啦!”
骓逝雪说:“就丢了吃的?”
骓吻秋一时噎住。
骓逝雪闭关前叮嘱过她,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必干巴巴在太一轩守着空屋,下山走亲访友也行。于是骓逝雪闭关的这半个月,仆从们便都下山各自玩耍去了。
骓逝雪有个习惯,出关之后会先去山下拜访父母、师父和长老们,第二天才正式回太一轩。他向来不苛责旁人,仆从们只需在他正式回来之前返回,将太一轩收拾清爽便可。
这么久没人住,食物大半都是要扔掉的。但乌停云实在太过分了,糕点、蜜饯这类偷吃掉也就罢了,厨房里的蔬菜水果都啃得乱七八糟,像被狗糟蹋过,让仆从平白多了额外的打扫任务。
骓吻秋向骓逝雪控诉,还拉着乌停云回厨房,指着一地狼藉问是不是他干的。乌停云看着骓吻秋,又看向骓逝雪,并不说话。
骓吻秋气得跳脚:“阿雪你看,他都不认错!”
“只是食物吗?”骓逝雪随意看了看,却见陶罐里的米并未减少,疑惑地对乌停云说道:“你若真的饿了,可以直接煮饭,更抵饿一些。”
“阿雪!”骓吻秋气急,冲过去揭开锅盖,锅里的米饭糊成了黑炭,“他真是把这儿当家了,吃在这儿睡在这儿!”
“原来不会做饭啊。”
骓逝雪心道这孩子年纪小,胆子倒是很大。昨日他这个主人回来,乌停云不慌不忙,甚至还在他颠三倒四找钥匙的时候搭了个帮手,不知是愚蠢还是嚣张。
但眼前一切显然情有可原,骓逝雪对骓吻秋说道:“若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便算了吧。这孩子我认识,无人看管,又不会做饭,饿了也没办法。”
“谁饿了直接啃白菜啊,不会去别家吃饭么。”骓吻秋撇嘴,瞪了乌停云一眼。
乌停云目光笔直地看着他。
骓吻秋冲他举起手指,“阿雪你看他,凶我。”
“小孩子还能吓到你。”骓逝雪察觉不到乌停云的恶意,反而觉得小孩像只没人要的小奶狗,凶巴巴又可怜。
他摸了摸乌停云的头发,说道:“还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