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是停云打你。”骓霜痕的顽劣,整个剑庄都是知道的。骓逝雪见他没摔伤,便在他脸上捏了捏。
骓霜痕知道骓逝雪不是督习、监舍,谁哭声大就向着谁,他抹了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泪,嘟囔道:“但是凭什么乌停云可以跟逝雪哥哥在一起,我们不能。”
骓逝雪实则没有偏袒过谁,弟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他不是不上心,而是觉得不该过分干预。毕竟事情一旦牵扯到了长辈,性质便不一样了。
骓霜痕的这句话,骓逝雪不由上心了。安抚几句之后,骓霜痕离开,骓逝雪看着乌停云,正要开口,乌停云已经说道:“你要赶我走吗。”
他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骓逝雪微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乌停云看着他,目光明澈而孤直。
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骓逝雪避开那样的目光,说道:“我知道你回去也是一个人,若真的没地方呆,去太一轩也可以,愚儿吻秋你是熟悉的。”
骓逝雪说的话,乌停云一贯会往心里去,这次却当是耳边风。明面上他不再整天黏在骓逝雪的跟前了,只在不远处待着,也不阻挠谁来打扰骓逝雪。
骓逝雪时常将印章忘在太一轩,需要用的时候怎么都寻不见,让乌愚儿回去找,乌停云在窗下冒个头,把印章扔进去,不偏不倚落在骓逝雪的面前。骓逝雪循声望过去,乌停云已经没了影儿,窗前枝桠晃下一二树叶,骓逝雪扯扯嘴角。
更别说侍童偷懒打盹,凉了茶水,骓逝雪去廊下唤人,便见廊下放了一壶刚刚烧开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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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乌十六出关,去见大长老,骓逝雪也在。乌十六回来也一年多了,却迟迟没有至第六重境,面上不显,心中实则格外焦躁。
大长老说:“你太心急了,过犹不及。”
隔了半晌,乌十六说:“明白了。”
骓逝雪心道,乌停云那般沉默的个性,原来承自这里。
乌十六说还要继续闭关,说罢起身直接离开,骓逝雪连忙追上,说道:“十六叔,很快便是学馆考核,您到时候也去看看吧,停云的剑道将至第二重境了。”
他没说乌停云肯定拿第一,但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乌十六面无表情地说:“停云这么厉害吗。”
骓逝雪说:“停云很厉害的。”
乌十六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吩咐下人点灶做饭,又让仆从将乌停云找回来。
乌停云回来之前,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已经做好,摆在桌上。乌十六屏退下人,将怀里那团色泽妖异、如心脉一般跳动着的漆黑之物掏出来,举到莲藕排骨汤的汤碗之上,运气挤压。跳动着的漆黑之物中冒出一道细长漆黑的虫子,虫子卷了卷身子,跌入汤碗里,消失不见。
乌停云叩了叩门。
乌十六说:“回来了,吃饭吧。”
一年多了,父子俩头一次同桌而食。乌停云抿了抿唇,在乌十六的对面坐下,抓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别噎着。”乌十六拿起汤勺和空碗,舀了半碗莲藕排骨汤放到乌停云面前。
乌停云看了一眼,没动。
乌十六说:“阿雪说你快至第二重境了,考核定会拿第一,让我这段时间多多关心你。”
乌停云默默端起碗,喝下一半。
之后的日子,乌十六没像从前那样继续闭关,反而闲在院子里,每日等乌停云回来吃饭。
尸腐母蛊的厉害,乌十六是知道的。若没有这个东西,花忏忏也不会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女。正因为知道厉害,即便第六重境迟迟无法突破,乌十六也不敢擅自使用。
但他可以用在乌停云的身上,等蛊虫在乌停云的体内成熟,他直接服用乌停云的鲜血便可。
“这是花忏忏的孩子,不是我的。”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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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停云的进步飞快,但他知道自己走的也是循序渐进的法子,约在三月考核前便可至第二重境。但如今不过一月,他隐约觉得只需几日,便要至第二重境了。
乌停云并不在意什么时候可以做到,反正第二重境之后还要继续往第三重境去,他只觉得最近时常心气浮躁,过去那种因体内蛊虫而无法自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这日不过午时,天色已经昏沉,落下鹅毛大雪。仆从们忙着往屋内添置炭火,骓逝雪想起待会儿要去见庄主,不由皱了皱鼻子。
乌停云在廊下瞧见,明白他是穿得少,这样去见庄主,被母亲看见要责怪。乌停云一个闪身,便往太一轩去,翻出一件簇新的羽氅,并着纸伞一起抱在怀里。
行至半山腰,听见骓霜痕几个人的声音,空气里还有隐隐的烤肉味道。乌停云没理会,径直往前走。
骓霜痕听见他的脚步声,从一块岩石后面跳出来,挥着木剑拦住乌停云,乌停云眯眼看他。
骓霜痕最讨厌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目光落向他怀里的羽氅,抬着下巴说道:“喂,羽氅先借给我。”
刚才他逮兔子,衣服不小心撕了一大块,回去保准挨揍。
乌停云说:“滚。”
他继续往前走,与骓霜痕擦肩而过。那一瞬间骓霜痕抓着木剑便去斜挑乌停云怀里的羽氅,乌停云侧转,未与骓霜痕触碰,便已轻飘飘落到前方一丈远的地方。
乌停云微微惊异,自己的轻功竟然增进至此?骓霜痕愣神之后立刻追上,手中木剑凝出一些剑气,震开空中飘雪,直扑乌停云的背后。
乌停云凌空飞起,骓霜痕的剑气已划出一道剑圈,自下而上向乌停云压去。
骓霜痕的武功也是有进步的,乌停云却无心与他比试,以纸伞为剑,凝着真气去破骓霜痕的攻势。木剑斜刺,与纸伞交错,骓霜痕得意挑眉,飞扑向乌停云。
乌停云闪身推掌,掌中力道忽然猛增,一掌穿透骓霜痕的身体,骓霜痕周身雪花被掌力打得乱飞,脚下覆着薄薄积雪的石板碎了几道裂痕,骓霜痕一口热血喷出。
乌停云吃惊,收掌,骓霜痕缓缓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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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停云被抓着跪在刑堂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骓逝雪的羽氅。骓霜痕晕死过去,长老正在急救。
乌停云不知道此时是黄昏还是黑夜,屋外大雪如絮,刮得窗棂“咯棱”“咯棱”响,他一生中再也没有这样漫长而盛大的雪。
他不知道骓逝雪此时也跪着,就跪在庄主和几位长老面前。烛火“荜拨”跳了一下,他听见脚步声,回头,是骓逝雪。
乌停云说:“我没有想要杀骓霜痕。”
骓霜痕的母亲冲进来,在他脸上连抽了几巴掌,他的嘴角流出血。庄主、长老和掌事们都进来了,刑堂里站满了人,仆从又添置了几盏烛火,每个人的身上却都倒映着影子。乌停云看到乌十六,忽然有些明白了。
“停……乌停云。”
骓逝雪开口,乌停云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灯火明灭,骓逝雪的脸上映着绰绰的光,温柔的眉眼不复初见。
他的声音暗哑而冰冷,说道:“你多次违反庄规,与同门争斗,且不思悔改,酿成大错。我以学馆掌事之名处置你,废除武功,终身——不得用剑。”
乌停云扯了一下嘴角,骓逝雪的双掌已至他的胸前。胸口像被人撕裂了一般,周身大小筋脉寸寸抽搐,乌停云无力地抬手,手中羽氅滑落,鲜血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