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由我代替留月师姐,受下林公子的三掌裂天手。”骓逝雪眸间闪动着湖光,一身白袍微漾,若春阳和煦。
“行啊,”林静逐淡淡一笑,不辩情绪,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随手指向身侧的乌停云,“由他代我。”
骓逝雪和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乌停云。
从抵达钱塘到摆酒设宴,堪堪是第三日,林静逐的谋划既隐秘又快速,旁人根本不及去打探他的事情。今日他以一对二,力压董群、骓留月夫妇,更是浓墨重彩的一次出场,从此江湖扬名。
但显然林静逐的目的并不只是如此。
方先他说失踪的那些人还活着,乌停云便闻讯而动,展露了一身超绝的轻功,也已被人注意。
只是乌停云并不言语,将那些人带上岸之后就仿佛变成了一道影子,漆黑一条立在林静逐的身后。
此时他被这么多疑惑、探究的目光注视着,由影子具化为实形,无处掩身,略显不安地抬眼,只直直看向骓逝雪。
当年他离开上虞剑庄,未与旁人说一个字,知道自己再次被蛊虫控制,不愿回虫谷受花忏忏掌控,于是辗转去了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的药老头,被人称作“杏林圣手”。这些年向朝廷投诚,为江湖不耻,但论医术依然无人出其右。乌停云不过一个孤儿,药老头自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有心让他体内的蛊虫成熟,或者半死不活的时候拿来做药人。
那时林静逐从帝京而来,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保住了乌停云的性命。
俱是少时多舛,两个人的性格算不得好,充满了警觉,这些年彼此之间如猫狗相斗,磨合出远胜旁人的信任与默契。乌停云更轴楞一些,将林静逐当做朋友更当做恩人,此时甚是意外林静逐竟然还记得他的那档子事。
骓留月乃是骓逝雪的同门,骓逝雪谦和,身为南落师门的剑宗主,依然称呼骓留月为“师姐”。他此时提出代骓留月受罚,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愿公然处置同门。若是旁人,见董群已死,今日这般收场已算完美,还能顺水推舟送一份情面给剑宗主。
但林静逐是谁,皇帝的面子都能直接扔地上。
此时林静逐也淡淡看着骓逝雪,骓逝雪未有不虞,他将手中飞光递给身侧侍童,冲乌停云做了个“请”的姿势。
换作他人,丝毫不打探乌停云的身份来历和武功路数,仿佛是未将乌停云看在眼里。但放在骓逝雪身上,这番动作流畅潇洒又天然一股谦润,不问英雄出身。
他少时略显软善,如今早就褪去了青涩,疏雅磊落,与江湖传闻别无二致,是诗酒剑三宗主之中最担得起“风光霁月”这个名号的人。
但这风光霁月的青年没有认出自己,乌停云心情格外复杂,握着精钢棍直接同手同脚,幸好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因骓逝雪不还手,对场地便没有要求。众人往旁边散开些许,林静逐也顺势往后走了几步,站在长廊的一侧抬头,隔着重叠屋檐看罗雀。
长廊的另一边便是中庭,松鼠蹲坐在罗雀的肩上,罗雀跨腿坐在高楼的朱漆栏杆上,瞥见林静逐看自己,也不多想,直接一跃而下,穿过扶疏花木,三两步到了林静逐的身边。
林静逐伸手搭上他的肩,大半重量都送过去,在耳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罗雀不要说话。
他此时把乌停云拉出来,一则是希望乌停云解开心结。三掌裂天手变其他三招,无论乌停云改为哪三招,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林静逐只把机会交过去即可。
再者则是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他今日连番打斗,气衰力竭,锁灵丹暂且将玄元真气压住,欲其充盈经脉,还需林静逐的闭息调整。
旁人面前尚且还能掩饰,但林静逐知道瞒不过骓逝雪的眼睛,不若让乌停云去牵制,争得这一时片刻以调整内息,至少面色上要无恙。
乌停云内心复杂,面上已恢复一贯的沉默,略微四顾,然后直接掠向湖中最偏远处的一个莲花石台上。
飞羽阁本就是江湖之中最擅隐匿追踪的门派,乌停云即便不与他人过招,这一身卓越的轻功,不亚于当年林家堡小晏的无影步。已经有人猜测,莫不是当年林家堡的灭门只是障眼法,如今弟子后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
湖中有多处石台,约可容纳五六人,石台只高于水面一尺多,四周雕饰着莲花花瓣,中央则镶嵌着琉璃。夜间在琉璃下燃起灯火,整个石台焕发着流光溢彩,舞姬戏子可于其上表演。
乌停云落地的瞬间直接转身,站在圆形琉璃台面的一侧,遥遥看着骓逝雪。骓逝雪未作任何迟疑,捏着袍角,衣袂扬起的瞬间如一道清风,纵身往乌停云而去。
离得这么远,众人只看见一黑一白,空濛水色间,如同两枚对峙的棋子。
罗雀这人玩心重,眼珠子恨不得绑在莲花石台上,就看乌停云会使什么招去对付骓逝雪。
偏偏身边的林静逐侧首闭目,犹如老僧入定,罗雀没办法,半个身子探出去看,另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扶着林静逐的腰,带得林静逐的身子也偏了。
比起乌停云和骓逝雪,松鼠明显更关心林静逐腰间的穗子,它就蹲在罗雀扒拉林静逐腰侧的胳膊上,伸着爪子不停挠流苏穗。
林静逐的内息调整完毕,睁眼便是这没心没肺的两个家伙,直接将松鼠勾进掌心里。松鼠瞬间炸毛,嘤叫一声,罗雀回头,眼睛弯弯的说道:“公子好了?”
他还记得林静逐的话,声音放得低低的。林静逐没有动,只拿眼角瞥他,捏松鼠如捏一团毛球。
罗雀想了想,默默将送出去的半个身子拉回来,格外笔直地站着,细细的肩膀往两边张开,卖乖说道:“公子继续,我风吹雨打都不倒,泰山倒了我都不倒!”
此时内息已经稳当,林静逐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他还未有任何表示,罗雀已经拎着胳膊去擦了,缩回来的时候还带顺手牵羊,把松鼠给捞回来了。
他这番动作一气呵成,天然去雕饰,化狗腿为乖巧,林静逐微扯了一下嘴角。
骓逝雪已至跟前,乌停云尚未动手,众人不知他意欲如何,站在岸边议论纷纷。罗雀张着耳朵听,林静逐说道:“我累了,你继续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