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同阿婆道别。
这算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因我出生不久便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山下,在寒梅初开的一日,师父大发善心将我捡回去,却不懂如何养大。
于是在饿了我三日后,又将我扔回山下。
恰巧此时阿婆路过,便将我捡回去照顾了一月,后机缘下遇见师父,又将我送了回去。
二人达成协议,师父教我仙术,阿婆负责不让我饿死。
若真算起来,救我命的其实是阿婆。
阿婆住在山脚下离闲院不远的地方,除过前些年学艺之外,后来的几年我基本上是与阿婆一同过得。
阿婆更是十分粘我,连工作的时候都不忘带上我,久而久之,城中的人都晓得了宋媒婆有个儿子也在做“媒婆”。
我踏着轻盈的步子到了阿婆的小院。
门前有几株说不上名字的花恹恹的耷拉着,竹篱大开,我猜想是有客人。
于是更加轻了步子,靠近窗棂后停下,我想先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我将头探进去却并未发现阿婆,难道又去说媒了?
这么多年里,我一直深信我的勤奋都与阿婆有关,她带给我的不止一条命,还有许多人生至理。
我想阿婆不在,那便先去做一顿饭,这一趟出去也不知要多久,可能要许久见不到她,更不知晓下一次为她煮饭是何时。
于我并不算大事,毕竟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连睡觉都要人陪的落尧了,可阿婆不同,她该是会想我的。
这么一想,愧疚之感油然而生,我竟然真的要离开了,或许与旁人而言极为平常,十九岁已经算得上男人了,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已经能负担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并早早开始下地插秧了。
而我着实算得上晚成,这么多年来一直呆在祝云山,唯一可以见外人的机会便是陪同阿婆去说媒。
却也不了了之。
因有一次随阿婆去一个小村,原本是要劝那家姑娘同意嫁于城中王大夫的儿子,未曾想那姑娘见着我后便死活闹着要嫁给我,谁说都不听。
姑娘每日都会去阿婆家盯梢,因外人并不识的仙人宫中的人,我与阿婆也不曾往外说,于是大家只当没嫁过人的宋媒婆捡了个便宜儿子。
自然,阿婆的家便是我的家。
后来,阿婆被姑娘烦的不行了,便开始犯职业病,她劝我:“那姑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若你应承了,左右你也寻不到再好的姑娘。”
我郑重拒绝:“阿婆,我可是你半个儿子,待我想成亲了便由你替我寻。”
然后我大肆夸奖了阿婆的职业以及阿婆的敬业,她终于被我说动。
可惜阿婆并未说动那位姑娘,反而让她觉得我是个极其神秘的男子,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别无他法,我便亲自去拒绝,我问姑娘喜欢我什么。
姑娘答:什么都喜欢。
我又问:最喜欢那里?
姑娘看我一眼,但笑不语。
我瞬间明白,从小师叔便说我长得与旁人不同,因我当时还小,实在分辨不出这话的褒贬,直到陆陆续续见了几位师兄我才晓得,连师叔都觉得我长得挺好的。
我也从未在相貌上有过自卑,此时却成了阻碍。
我轻咳一声,劝告姑娘,我这张脸是假的,若她想看真面目,我同意。
姑娘识破我的骗局。
我又道:家中只有一间房,她嫁过来可能要睡在院子里。
姑娘有些动摇。
我又乘胜追击,伸手往脸上一摸,化出一张平庸无比的面貌,声情并茂同姑娘讲:若不嫌弃,我可娶她为妻。
最后,姑娘被我吓跑,我还记得那一天那位姑娘穿的是一件绿衣裳,裙摆一晃一晃的,连同她的人一起晃出了我的生活。
后来听阿婆说姑娘嫁给了王大夫的儿子,二人恩爱不已。
我不禁感叹,大抵感情易变。也有可能是姑娘突然觉得这个人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是不要纠结了才好。
可仔细一想,我并不会真的娶那位姑娘为妻,她即便宽容我的容貌和贫穷,为我等上几年,再哭坏一双眼睛又能如何?
也是在这件事上,我竟发现自己心中滋生了一种情绪——自私,既然不能给姑娘想要的,何不痛痛快快的让人家忘记。
被人惦记是一件好事不错,满足了我蠢蠢欲动的心,可结果呢?
自那之后,我自责不已。
阿婆劝我:“换成旁人也会这么想的,我们从出生起便是一个人,依赖成了本性,儿时依赖至亲,成年后依赖至情。”
阿婆说这是人之常情,我似懂非懂。
阿婆家里并没有什么食材,往常都是我送过来的,昨日因招生一事耽搁下来,厨房里便只剩几片菜叶子了!
我无奈一笑,准备去山里摘些三师兄的菜,再去拿些肉过来。刚出门,老远的便看到阿婆抓着一把枯萎的花自言自语。
她穿着暗红绸衣,脸上有些细纹,青丝微白,其实阿婆也老了。
我很自然的走过去扶住她。
她一见我,有些急切,抓着我的手道:“小落,你看这花怎么枯了?”
她将枯花摘下来一片给我。
我摸了一下,只觉得湿气很重,再没其他。
阿婆道:“这是早上才采的,一个时辰都没有便枯成这样了。”
她有些惆怅,我安慰道:“天气变寒,或许这花受不住。”
阿婆若有所思,半响才点头。
她像是想起来我怎么就在这里,“今天来的这么早?”
我:“阿婆,我先去山里找些食材,你先进去等我。”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问道:“怎么了?你这是要嫁人了?”
“……”
我实在不能就这样告诉她,我要走了,而且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毕竟是去救人的,不可能随意就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