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好。林归欢原以为今日既见到贺决,淤苦可散。照旧梦不好。梦里贺决晕晕沉沉,挨着虔青双眼紧闭,倏吐出一怀药汁,往后半口也灌不进去了。虔青眼眶发红,指他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如我三岁养头猪!”刀白雪勃然怒还:“什么话?他贺决自己的命数,与林归欢何干?”池簪泪摔笔道:“病人床前,高吵什么?”独他一个窒喉无言,思绪麻钝,连叹息也呼不成一下。
他有心逃避这幅场景,场景便遂他挪上一挪,挪到了御书房。“砥砺至乐,臣请战愿往。”贺决拜身道。他已记不清是哪一回了,横竖不是第一回——杜浪头面色铁青。
他再生逃心,顷刻间场景跳入方才,贺决俯身吻他的眉头,顺抚他的精神,插刺他的躯壳;又不是方才,方才他没有急怒之下身复男儿,反干贺决。他慌忙欲醒,在濒近贺决被他玩得小解失禁哀声告饶的时候挣扎成功,睁眼瞧见贺决整衣戴佩、正立床畔,心下一虚,跟着才纳闷问:“几更了?”
“三更尾,陛下有传。”贺决回头道,“你只睡了几刻钟,再歇歇。”
外头一光游摇,徘徊兜转,是来了灯盏。林归欢立马掀被下床,踩了鞋子,捉贺决的手道:“你别去了,没什么厉害事。”
贺决笑道:“胡闹,夤夜相传,怎么会没什么厉害事?”
林归欢留不下他,眼看他动身要走,一披衣裳,孤绳束发,抢先冲进了马厩。贺决讶异道:“你做什么?”林归欢道:“我随你去。”贺决问不出缘由,又恐怕耽搁时间,只得任他随了。双马奔到宫门外,贺决带惊下鞍道:“你好快的马。”林归欢默不吭声,前头卫队静伫,群马一车,有人执缰回身,代他叫:“贺决,我等你半天了。别来无恙?”
那人劲衣薄甲,瘦削修高,眉关锁笑,正是他自己。贺决应着:“却在。”向那人身旁马车一望,问:“稗阳公主?缘何这时辰抵都?”
“行宫简陋,公主住不下。”林却在叹气道,“无眠憔悴,憔悴圣前失仪,我惟有护她来了。”
“你又缘何领着人?”他问。
贺决还未回答,华车车帘一动,从车厢跳下个侍女来,含笑搭手,扶稗阳公主缓缓出了车——不知为何,缓若足崴。稗阳公主刀白雪红衣骄骄,脸遮珠玉,眼波朝贺决一遣,复遣林归欢,林归欢胸中气血翻涌,且怜且疼,听得她道:“贺小侯爷声名不虚,这是床上追来的?你入宫去,她却是退是留?”
林却在话音顿滞,剩贺决大笑道:“公主好放的脾性,可惜她不过我随行马童罢了。寒夜三更,我以为事快诫简,不曾想是仙驾早临,难以点卯,还打算着胡乱应付呢。眼下起步飞漏,她便确不合适独个守在街上了。”
林归欢那件牡丹衫子渍了水,面料虽好,皱巴难看。刀白雪将信将疑,贺决拢拢外氅,温声吩咐他道:“你回去吧。”
“我守侯爷出来。”林归欢低低答。
“不安全。”刀白雪笑劝。
林归欢哑了哑,道:“宫门一带分明巡有御卫,我一人回去也不安全,我守侯爷出来。”
刀白雪忽然生了气,嘟囔道:“不识抬举。”莲步迈往门下去了。林归欢记得这时贺决其实一头雾水,步踏玉阶际悄悄问他:“干我何事?我吞了她的城池,难道要祝她喜寄异国?”他回:“公主发了脾气,不亲眼见见你不肯入宫,我怕陛下一怒杀她,只好骗你来了。”
贺决笑骂:“你好大的胆量!今后少生心软,多图自己。”
林归欢把眼一闭,刀白雪一行人已去远了,贺决匆匆语他道:“你当真须回去,春寒太重了。”便也去远。他牵着马在宫城外候过三四刻钟,至贺决与他自己并肩出来,迅迅前迎,林却在仍说到了:“……发的是厥脱,这一趟我便有心无力了。”
贺决皱眉道:“不成问题,此事我明日单议杜二,你且——”
你且宽心休息,我摆得平。
不待贺决说完,林归欢头脑剧炸,眼流金星,撒缰跨步,调全力狠揍了林却在一拳。林却在只道他箭步梭身是投贺决怀抱,冷不备肚腹受打,呻/吟一呆。贺决也住话一呆,疾手扯开了林归欢,喝道:“闹什么!”
林归欢冷静得很,知晓此下万言无凭,还是道:“他是假病。”
自然是假的。
郊野行宫中刀白雪泪珠线滴,冒死委了他初夜之身,哽咽道:“我二八年数,萍漂絮浮,但宁付命也愿此身由主,断不由人!”他爱她狂妄,惜她无奈,明白她性情倔犟、伶仃一人概连三天五日也熬不过去,应下了伴她护她,看她谋得自由,卅月为期。
林却在眼光一动,脚下微碾,并不作声。贺决抽了一口气,问:“何出此言?说不清楚天亮罚你跪足两个时辰。”他才一惊道:“犯不着,何苦吓唬姑娘家?你收收气,明晚我为你补一场接风酒,如何?”
林归欢冷眼相观,徒道:“我跪,我该。”
贺决倒真收淡了肝火,茫然一瞧林却在。林却在也茫然非常,返瞧贺决,半晌失笑道:“我回家去也!你莫罚她。明日会?”
“明日会。”贺决骑上马背冲他揶揄,“明日喝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