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紧闭的美术教室门口,郑一煌幻觉到旧日上课的场景,和女同学聊天,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跑向前方时,感到有什么东西把余泽与所有人渐渐隔离开,而他站在分隔线上,向两个方向望,那一瞬间,郑一煌心底生出一种必须要做什么的冲动。
曾经有一个爷爷神奇地指出他手臂上的问题,并且说是和变成鬼的余泽有关。他就找到那个爷爷留下的地址,毫不犹豫地来了。
现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黑暗外有话声传来。一个声音高声地喊,隔了山谷一样遥远。话语的内容……
“白浪……游……”大约是这样。
郑一煌仰头寻找,听到类似白浪游的声音“哎”了下,叫出一个名字,名字只有两个字。
“生意……要见朋友,我亲自送……”
“……令我……一惊……”
只有白浪游一个人的话音,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间或响着奇异的歌声与噪音,难辨程度仿佛在满是小孩子的空旷剧院听歌剧。
郑一煌感到奇怪,等到对话平静很久,周围陷入一种平安的寂静,他才问:“大哥,你在吗?”
“我在。”白浪游答道。
白浪游独行着,这是一个很拥挤的地方,每一处都徘徊着可怜的鬼魂。
“我看不到你,刚刚是你的朋友吗?”
少年高昂的声音夹杂在鬼的幽咽中——
门啊,想要出去。
好烫啊,还不如死掉。
这是比少年轻快的言语沉重数百倍的哀嚎声。这里的每一处都遍布着类似的声音,也许因为人世的罪行和痛苦大都是相同的。
白浪游平静地回答:“是啊,是生活在阴间,很难得见一面的朋友。”
在黑暗中的郑一煌忽然有所察觉,青年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头顶脚下都震颤传过来。
好像他变得很小,附在了白浪游身上在听着一样。附在……那个空空的左眼……
他惊悚地问:“我不会是在你眼睛里吧?”
正在前行的白浪游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鬼物的哭声变缓,僵硬地扭过头,鲜红的眼珠慢慢转过来。
郑一煌自然看不见,此时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挤满科学课上的眼球结构、血液组织,以及孙悟空跑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故事,恨不得把两只脚悬浮在空中,但这不可能,除非一直蹦跳。然而这么一想,他又切身地为白浪游感到疼痛。
“听起来你很不能接受啊?”
郑一煌坐立不安到极点时,白浪游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是细小的杂声,像火烧噼剥、又像野兽呜咽。
“当然啊!”少年大叫道,“在别人身体里感觉很奇怪……而且你会痛吧。”
“这你大可放心,”白浪游告诉他,“准确来说,我不是人。”
一只眼睛在苍白的脸上如火光燃烧。
“可不要诱惑一个十多年都没吃饱过的人啦。”
几不可闻的低语从他那张总笑着的唇中飘出来,轻慢钻入鬼的耳朵中。
一点也不奇怪,果然是这样。
黑暗中的郑一煌微微松口气。
白大哥不是人,可比他站在人眼眶里这个答案能接受多了。
“至少不用把我的左眼当成人眼,”白浪游又出声安慰,“就当自己在一个袋子里、被我拎着好了,否则,没办法把你活生生地送到余泽面前啊。”
郑一煌又惊起一身冷汗。
白浪游身前的路重新让了出来。
阴间的路很长啊。
也许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了。
白浪游仍在路上走,听见郑一煌问他:“大哥,我们现在在哪了?”
白浪游看了看四周。
“难怪你会这么问,是听到了吗?”
“奇怪又杂乱的噪音,但又很细小,”郑一煌犹豫地描述着,“像小虫子往耳朵里钻那样。这是什么声音?”
“你非要知道吗?”白浪游看着鬼甲把鬼乙的脖子一口啃断,总觉得不是个好选择。
“不可以吗?”
“可以,但是很可怕,倘若你知道了外面到底什么样,恐怕会再不想别的,要立刻回人间。”
一向活泼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看到,万一真的会放弃……但已经到这里了,又有点想知道自己到底选择了什么,想知道余泽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
“如果不了解一个人的周围,那自然不能理解他的内心。”
白浪游跟着很文艺地叹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感慨。
“那我只看一眼吧。”
少年很犹豫又小心翼翼地模样把白浪游逗笑了。
“小孩子还真是朝气又真诚。”他自在地笑了两声,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只听它们的声音好了。”
“你站起来,闭上眼,仔细地去听吧,不过,”白浪游忽然加重语气,“不要睁开眼,也不要和我外的其他声音说话。”
“你放心吧。”郑一煌闭着眼,慢慢站起身。
“因为你还很年幼,只是见余泽,不要和别的东西扯上不必要的关系。”白浪游难得正经起来。
郑一煌感到身体慢慢变轻,除此外毫无感觉,紧闭着眼时,视线中会有无数密集的点成片移动,噪声随着它们的移动速度渐渐清楚,阻隔消失,清楚得像他就趴在窗口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