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我也是鬼。”
见少年警惕,它连忙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伤害您,这块土壤就是我拖回来的。我没有别的要求,请让我在您身边再待一会儿吧。”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我虽死了,但也记得为人时的善恶规则,大人,您注意到刚刚那些恶鬼的面目了吗?”
郑一煌回忆起那些奇形怪状,不寒而栗。鬼说:“因为他们内心丑陋,作恶多端,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在地狱里受尽惩罚。但是,您看我。”
他从一团白雾变成了长长的人形,面目普通消瘦,身体没有毁坏。
四处幽幽静静,白雾缭绕,出现这么一个样子和善的人,好像只是个人间的普通清晨。那些恶鬼也再没出现。
“是这样吗,谢谢你了。”郑一煌大松了口气,摇着头说:“他们真是太可怕了,但也有善良的鬼呢。”
“那是当然,虽然遭受着痛苦和折磨,为善也没有回报,但我始终未忘当人时所要遵守的道德规则,像被法律和亲邻监督着那样要求自己的言行。听到大人的赞赏,就更觉得值得啦。”
郑一煌疑惑:“你为什么要叫我大人?”
“因为我从内心里羡慕尊重您这样活在阳世的人,您所坐的这块土地,这是人间来的土壤,饱含人世的气息,令我流泪眷恋不已。”
“看来你很想家啊。”
“这里的日子太苦了,”鬼悲伤地哽咽,“每天都在昏暗阴冷中徘徊,没有享受,没有陪伴,会被大鬼吃掉,或被地府严刑责罚,唯一支撑我的就是阳间的美好,然而至今也没有家人来看我,只能到望乡台的土地上汲取那一点点宽慰,在众鬼哭声中继续等待家人。”
郑一煌都觉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悲苦:“你过的这么不好,还能保持善良,真是厉害。我想,你家人一定也在思念你,只是还没传达到。”
“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我就先死掉了。”
“鬼也会死?”郑一煌震惊地张大嘴。
“鬼也会消亡衰败、化入混沌。倘若能在死前再回一趟人间就好了。”
鬼这样感慨。突然问:“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什么?”
“大人是从人间来的,自然也要回去,您可不可以捎上我呢?”
情理上,郑一煌想答应它,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白浪游,想要婉拒,喉咙却无法发出那样的话,仿佛那样说就是违背了心中某种意志。
鬼用那两洞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他皱紧眉毛,最后困难地说:“但我不知道办法。”
“您不想帮我,何必用虚伪的借口推脱。”鬼悲伤地说,“我刚刚已听见您是为了约定从人间来到这里,那为何不能与我约定,带我回到人间?”
郑一煌说“这不一样”,想同他解释,然而鬼无论如何也不信:“我如此可怜,如此悲惨,如此善良,您为什么不肯救我?难道那一位比我更可怜、更急迫?”
“不是的,不一样,他……”喉咙里那股堵塞仍旧不上不下,郑一煌结巴了好一会,最后脑子乱成一团毛线,干脆脱口而出:“这两个不一样。我总觉得,我没办法对你承诺什么。”
说出来后这句话,心底有什么突然明白,但此刻没有空闲去细想。
鬼不甘地问:“那您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只是为了一点伤痛,一个不了解的鬼,那足以支持您从人间到阴冥,抵抗过烈焰与怪物,在无定之渊苦苦寻找吗?”
“其实这一点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一时突然想要解决,我是靠别人帮助才到这里的,太惭愧了。”
郑一煌抱着双臂,老实地回答,心里也有点发虚,甚至下意识顺着鬼的问题质疑自己。
“算了,既然您不愿意,我不强求,但道德令我无法再跟随您这样的人了。”鬼把郑一煌说的无地自容,最后问:“您还要继续寻找那个鬼吗?”
“我不知道……”
“那么,就当我救了您的报酬吧,您把那个石头送给我,我就爽快地离开。”鬼愤愤不平地说。
郑一煌看到自己始终握在手中的石头,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他内心惭愧,便两步爬过去递给鬼。
鬼努力压抑着伸手夺过来的欲望。
即将把石头松开,郑一煌看着它,忽然想到自己攥了它一路,上面都是脏兮兮的汗水和灰尘,这么给鬼很不礼貌,又收回来,打算在衣服上擦一擦再给出去。
手臂刚收回,凄厉的啸声在他身前乍然响起,厉风以破空的速度袭来,少年抬眼,一只白雾凝成的五指利爪抓过来。他瞬间收紧身体飞快滚向后,差这么一点,那只爪子只抓到他衣角。
鬼在浮屿边徘徊不敢进入。
即将得到的东西瞬间失去,鬼显露出凶狠的面目,白雾所形成的五官凸显畸异。飘在浮屿边缘,它凄厉地哭嚎:“骗子!你这个毫无怜悯的骗子!”
“我本来是想给你的,你才是骗子。”郑一煌发觉自己被骗,也心中恼恨,愤愤地回道。
“你这个骗子,把它给我。”
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再把郑一煌骗出来了,鬼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不饶地哭叫,声调拖的很长,极为悲凄,几乎要把天上的水勾下来,在长渊中回荡不绝。
但阴间是没有天上,也罕有雨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