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深渊中很难找到岩石,岩石也未必有缝隙。
早知道会这样,最初就不应该……
这是所有犯错的人都会说的借口,但此刻的心情却是真正的、沉甸甸的。
然而,此刻悔改也不算晚,他却只想躲在这里,逃避那近乎抛弃的孤独场景。
“好后悔啊……”他低低地发出声音。
“鬼也会有后悔的事哦……”
他的声音被旁边静憩的鬼魂听到,发出了并不沉重的感慨。
“是……虽然后悔,但现在仍不肯挽回,害惨了无辜的人……即使渡过了考由与冥海,我仍旧是这么卑劣。”
“那怎么办?不想去挽回就不要去了,当了鬼还要被人的道德约束,当鬼还有什么意思。”
另一只鬼理所当然地劝他。
“不,我虽然是鬼,但他还是人……我希望,能保留最后一点……”
一点什么呢?
太久没有怎么说话,死的时候也很年轻,鬼找不到描述的词语。
鬼不再说下去,因为心底已经下了决定。他离开这里,朝刚刚的浮屿离开的方向寻找过去。
身为鬼,已经不需要理会人间的道德了。但他仍不能完全丢掉背负。就像郑一煌说的那样,这是明明不知道意义,心底还是要去做的事。
然而,没行出太远,他就遇到了朝这里赶过来的郑一煌。
“哎,你怎么也过来了?”
鬼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出口,郑一煌却一眼认出了他。
郑一煌先笑嘻嘻道:“我忽然想到件事找你,刚刚忘记了,现在很放不下。我是那种有什么小事都要惦记很久,必须完成的麻烦性格,先拜托你谅解了。”
也许是交谈过,他语气熟稔很多。
“什么事?”鬼问。
“是那个认出余泽的办法,刚刚明明都随口问出了,却没得到你的答案,我总有些记挂,我也想听听你的回答。”
郑一煌明亮的眼神凝视着眼前这片白雾,似乎想借眼睛看到它的真谛。
这时仍有很多办法可以推脱,比如“你在怀疑我吗”,“这怎么可能”之类,或者直接走掉。但是,对于鬼而言,都是一错再错,有时候,一错再错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一角空明宁静,云雾在远处缭绕,但白茫茫的不知名雾气仍遮住了望乡台和渊下,浮屿在深渊中如沧海一粟,四面八方皆朦胧之态,一种注定的气息悄然到来。
而鬼无言以答,在郑一煌面前现出了真身。
余泽并没有变成什么怪物,他仍是郑一煌记忆里那样,清瘦孱弱,长得很端正,因为死时是小孩子,五官还有些稚嫩可爱,只是皮肤僵白了许多。
“怎么……”郑一煌眼睛睁圆了,震惊地说不完整话,“竟然真的是你!”
“对不起……”
“为什么刚刚不告诉我?”他质问道,因为急迫和惊诧而剧烈地喘息,胸口起伏。
余泽不说话,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时无语,郑一煌的恼怒没有维持多久,他哀叹一声,手砸了下额头,直视余泽嘟囔道:“你是在考验我的毅力吗?真是把我折腾得不轻。”
余泽惭愧地摇头:“是我太自私了。”
郑一煌一愣,连忙摆手:“怎么会扯到自私,太正经了。我其实没有很累,只是开玩笑,你别在意。”
因为余泽是一副瘦弱的小孩子模样,还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郑一煌忍不住拿他当弟弟一样看,完全生不出什么真正的气恼,鬼怪之莫测也忘光了,下意识很想照顾他。
但是余泽深知自己罪过,他慢慢道:“不,你感应到的痛,你掉到深渊里,都是因为我,我的自私和卑劣。”
他拉开蓝条纹的袖子,细瘦的左手腕上包着一圈绷带。
“果然还没有愈合。”
那是三年未见的伤疤,却常常在想象中出现。郑一煌伸手碰了下,一片冰冷僵硬。
这就是鬼啊。
“因为我不肯让它愈合。”
郑一煌抬头看向他。
“来到这里后,因为没什么可回忆的,除了父母,就只有同学老师,但是他们的面庞也渐渐消散了,只有你,因为你留下的那道伤口,直到死前都在隐隐作痛,为了摆脱在病床上无法控制身体的难受,我甚至故意去破坏它来获得痛楚的清醒,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后它也不愈合。每当这时,我就会想到你。”
郑一煌思索道:“所以我有时会有种手腕被划伤一样的痛,是你那时在想我吗?”
“对不起。”
第二遍。余泽像个犯错后等待惩罚的孩子一样,深深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