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第一份，就送个小孩来见他朋友，还被阎王那家伙捣乱。”

他“哎呀”了一声：“十三四岁的小孩？”

“嗯。”

“他朋友死了？”

“啊。”

“他们关系很好？”

“没有！”

“哦……”杜布动了动他那僵硬的头，将白浪游好好打量一番，说：“要我给你唱歌听吗？”

“啥？”白浪游面目古怪到扭曲。

“听说现在的人间有这种，要给伤心的人唱歌的规则。”

“没有这种规则！又是谁骗你了？”

“不知道，不记得是哪个船客了。”

白浪游又大叫：“我没伤心！”

“哦。”杜布诚恳道，“对不起，那我搞错了，但我听说……”

白浪游生怕他又要说什么奇怪听闻，急忙道：“不说这小事，我师父他如何啦？”

“白大师啊……”每天接送的人、听到的事太多了，杜布必须回忆许久，“听说他在酆都城过的很是逍遥快活，阎王大人又去找了他好几回，仍是说想请他当地府仙官的事，但每次都负气而归。你们师徒俩可把阎王大人气坏了。”

他慢慢撑着桨，平静的水面上只有船行的波纹。

白浪游幸灾乐祸地大笑：“是我师父会干出来的事。”

白浪游用手指拨动水面，水上半点也映不出他的影子，反倒是水下不时浮上一张人脸，死死盯着他，他便低下头凑近了，吐着舌头冲水下人面做鬼脸。

他嘴角轻轻勾起来，仅剩的右眼在幽冥之海中很是明亮：“我就知道他能过的很好，算了，还是等等再去见他吧。”

杜布闻言，颇为认可地轻点点头。

两人还未到此岸，白浪游忽然说：“时间好快，我要回去接人了。”

杜布虽然不舍，也只有答应，手下划桨动作不停——他的舟是不可停下或转向的。白浪游与他摆摆手，鱼一样跳入水，一丝波纹未起，无声无息地消失下去。

*

来带回鬼魂的守城鬼兵已到。

两个小孩从浮屿上站起来——是刚刚郑一煌说“和我说说做鬼是什么样的日子吧，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只是尝试，但真的把余泽拉进浮土中了，一人一鬼便平躺在地上，听着深渊下隐隐的低鸣，互相说各自的事情，直到时间不知不觉用尽。

余泽笑着说：“已经足够了，你不仅来看我，还给出那样郑重的约定，对我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但他稚嫩的脸上却隐藏着细微而沉重的不舍与不愿。

郑一煌干脆把难过挂在脸上了，几乎又想流眼泪。虽然是刚才定下的朋友，却像认识了多年的最亲近的好友，终于见上一面，又要遥远地分隔开。他盯着余泽的脸，有很多话想要说，又都说不出了，只是想着自己年纪更大，要照顾余泽，勉强露出一个潇洒灿烂的笑。

“你放心吧！我还会再来的。”他笃定地说。

“还有我们约好的事情，一定可以的。”

余泽抿出笑容，摸着手臂，点点头低声“嗯”着，无光的眼神始终落在郑一煌脸上。

深渊间云雾来往萦回，不知何时就把视线遮住了。但直至离开到很远很远，余泽都在看他，始终没有转回身。

“啊呀……”

郑一煌故作轻松地叹气，发出的声音却是哽塞的，他摸了摸脸颊，满手泪水。

即至他与白浪游原路重回，心绪也消沉恍惚，毫无去探索地府模样、奇怪声音的想法了，就这么失神地回到杂货铺后的小屋子里。

眼前景物霎时改变。

半合半敞的纱窗玻璃、边角简洁的桌椅、头顶忽忽作响的吊扇、坐在对面看着他的白浪游，时钟、书柜、拖把……橘黄的阳光斜斜倾在墙面上，地上流转着小孩们奔跑追逐的影子，叫卖、问价、聊天……所有喧嚣的人声拼命挤在巷子里不出去……

郑一煌于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到了生活十三年的人间。

余泽不可能在这里。

之前见到余泽的一切，像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