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第一单生意更早来的是学校通知。
六月下旬,艳阳高照,夏风裹挟了细密水汽,把整个砚城笼罩在一片烦热的湿闷中。
两个女孩手里各拎着两三个袋子,低声说笑,从地铁站走出来。砚城大学坐落于交白区,四周都是老街工厂,因此学生更愿意去市中心玩。
“我感觉树林砍掉后,变热不少了。”
“也没办法吧,毕竟要建地铁。”
两人在地铁站通向校门的一条曲折小路上走过。
小路宽两米,以淡褐色的木头架成,除了一旁的自行车位,毛茸茸的草地占据了所有空处,空旷而宽阔。
她们看到草地上蹲着一个人。
普通的白T恤,短发微卷,侧脸线条俊秀,只是一直对着草地念念有词,精神似乎不太正常的样子。
小路附近,除了这个怪男人再没有其他人……最近学校里也出了好几件怪事,不止一人死掉了。
两个女孩默默停下话题,彼此对视一眼,脚步飞快起来,到了小路尽头,一起小跑着离开。
“啊呀——啊呀!女孩,白高跟鞋的女孩,不要走啊——”
这声音不舍地唤着,腔调像某一首老歌,但女孩们绝无可能听见了。
“闭嘴!”蹲着的人伸手弹了下一片草叶。
这株草叶格外地绿,在荒矮的草地上,挺着高高的个子,叶上流动着丰润饱满的光泽。
“都怪你!都是你这幅样子把女孩们吓跑了哟——”
它哀哀哭起来。
“人灵有别,你死心吧。”
“如果我的心可以死,在她走的时候就已死千百遍了。”
“……我不跟你扯这些,我们说回你现在最严重的行为。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放在人里叫什么吗?钉子户,你这个钉子灵!”青年威胁似的说,“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我就要强拆了。”
蹲在地上的青年是杂货铺老板白浪游,也是砚城大学学生白浪游。
不过今天,他不是为了上课而来的。
今天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劝迁砚大里一个麻烦的灵。
人死后,魂魄变成鬼,野兽同样。
然后说到植物,一株普通的草木不足以形成魂魄,草木只生灵性,“灵性”大都相通:想要开花、吸取阳光雨露、和小鸟玩……这本是微小到无所谓的,但在森林、雨林里,植物聚集,彼此间“灵性”相合相斥,就融到了一起。
就像是,一个人想吃饭,还想吃夜宵,还想吃下午茶、零食,这些就汇成了“贪吃”这一特性。不过人除了贪吃,还会贪玩、贪财、贪色、贪懒……可复杂太多啦。
这样,一座森林可以看成一个整体,或者一个“人”。树林消失后,大部分的灵性会随着树被砍伐而消亡,剩下一些则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比如……
“你的小伙伴们都走光了,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这些树不会长回来了。”白浪游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叶上的灵。
砚大侧门的林子六个月前就被砍光了,树林的灵随之消亡,不过,因为一部分林地变成了草地,残存的一点树灵便寄身在草地上,痴痴等待着某天这里重新长出它可以栖身的树。
这种重情重义、留恋故土的精神,白浪游是很能理解和尊重的,但是,重情归重情,出来吓人就不对了。
两个月前,他来砚大办事,偶然听说地铁站夜里树林重现、鬼影徘徊的传言,而且不止几个人遇到,搞的学生天黑后都不敢坐地铁了。
白浪游一时好奇留下查探,晚上便让他逮着了这个追忆旧日、凝成幻象的树灵。按人理说,它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当时白浪游该劝劝、该吓吓,各种手段用上,这家伙却吃了秤砣一样,怎么也不走,他几月才来一趟,拿这种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毫无办法。
事实上,他和这个灵还有个君子约定。
“喂,咱们上回不是约好啦,等你看完想看的学生,就乖乖挪走。”
“还差几个呢。”灵躺在草间回答他。
“差谁啊,你倒是去看啊,住哪个宿舍我带你进去。”
“死啦。”灵冒了个头又缩回去。
“死了?那还看个鬼啊!”白浪游脱口道。
“就是看鬼啊,我在等他们的鬼魂呢,人灵有别,鬼灵总没有呀。”
白浪游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人死了直接进地府,回什么人间!”
“啊哟,你不要这样,思念与爱是可以冲破阴阳的。”
“得了吧,如果你这分成了好十几份的思念还能冲破阴阳,那地府现在早就能筛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