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点18分,正在运行的地铁车厢满载着乘客飞速前进。密度过高,人群被迫彼此亲密接触,车厢连起来看就像罗列齐整的沙丁鱼罐头。
为拥挤环境喜加一的沙丁鱼褚凌勉强挤上车,紧紧粘在门边的栏杆上,一条腿悬空没地踩,饶是如此他还是能感觉没上车的大爷砸向他的怨愤目光,只要大爷张嘴恐怕就会命令他缠在钢管上不许占地方。
比站不住还惨的是眼睛也没地方放,看哪个方向都有人,冷不丁越过缝隙瞅上谁,又互不认识,面面相觑,还得尴尬地挪开眼。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地铁里的男男女女纷纷低头佯装看手机,这倒方便了褚凌悄悄观察周围。
其实也瞅不出什么端倪,北方气温零下寒冬,无人不穿羽绒服,背包也是清一色的黑,有几个年轻男人靠在墙上疲态尽显。京兆地铁也与其他城市无异,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地铁内外除了明星代言的广告纸,还有满满的寻人启事——本地重工业国企头把交椅尔树森失踪——京兆市近三天内最具爆炸性的头条,险些上了热搜。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是一起什么性质的案件,说绑架吧,没人打匿名电话要钱呀,说人家只是去散心了小题大做,可家人到处找遍了才报的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没病没灾的到底为什么突然失踪,一时间甚嚣尘上,警察们更加焦头烂额。
于是乎他这个公大即将毕业的、外地来的高材刑警实习生,3号到京兆,跟着培训没3天,一大早凌晨5点就被从宿舍里揪出去开会,所有人员分散成小队四处寻找。其实四处走访也没什么不好,然而褚凌的手机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温里一激灵给直接冻到自闭,充电宝在宿舍他也不敢顶着陆远队长的黑脸回去找,只好跑了一早上才在小报摊里找到一份最新的地图,伴着地图一路走一路记地形,才勉强摸到4号线。
说出来人民群众可能都不会信,一个没了电子地图的预备役警察蜀黎,穿着风衣冻得像个麋鹿鼻尖通红,还得四下靠跟群众问路才能找到地铁。得亏没穿制服,也不用掏警察证,不然就要给同行抹黑了。
得。褚凌观察了半天,收到了车厢众人注目礼时他才想起来,他还是这节车厢里唯一穿风衣的耐寒老哥,加上一米八八的身高基本就是躲都没地儿躲的万众吐槽对象了。他其实有羽绒服,昨天帮法医部门搬材料浇了半身化学药品,只好脱了洗,也没成想第二天就寒潮;他其实也不想这么评价自己,可是他已经看到有两个穿着校服全身鼓鼓囊囊、时不时交头接耳的小姑娘指着他笑了。
对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也没法发火,他瞅着自己手表,还有一分钟到软件园,估计这节车厢的人会走个七七八八。褚凌艰难地换条腿金鸡独立,斜支在栏杆上,利用身高优势,小心翼翼避开各种头顶,利用不多的空隙打开城市地图。
“失踪者尔树森,53岁,京兆市人,某重工业上市公司总经理兼董事主席,失踪已超过48小时。1月5日当天上午在大学城某校出席同名奖学金颁奖典礼,颁奖结束后其乘坐的轿车半路抛锚,尔树森赶时间出席另一场竣工典礼,于是独自前往离他最近的地铁4号线,大学东路站。监控显示他于10点34分买过票,但是在10点40分他走进地铁,但从那以后的4号线监控视频里,尔树森消失了。打手机,不在服务区,手机最后发出信号的地址,还是这个大学路东站。”
刑侦队长陆远站在白板前,满屋子刑警听训,褚凌窝在门口做笔记。视线扫过门口的睡眼惺忪的鸡窝头,陆远皱眉,又把视线移开。
“上级命令我们集合警力迅速找人,由于我们在4号线上方,逃不了。现在这么安排:灭门案的相关人员留在原岗位不动,其他非命案组各抽一个人组队去4号线配合,实习生全部去找人,就这样,散会。”
陆远经过褚凌身边的时候,褚凌明显感觉到了陆远在瞪他。
对比无论何时都衣着整齐穿制服的陆队长,没刷牙没换制服头发还炸毛的褚凌自觉认输。他惭愧了一秒钟,想到自己真正的本职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苍天啊大地啊,他本该是个技术宅啊。
利用公大在籍学历到京兆市实习,完全说得过去,潜入成功;光盘里的电影《猫鼠游戏》看毕,就知道了与上级的联系方式:定时单线联络,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等上级消息;联络工具则是U盘隐藏文件夹里的一个即时通讯小软件,依附于系统远程操作程序,只有双方同时在线才能够交流,界面是最简单的黑底白字;联络时间则是藏在U盘锁里的关键算法,在第一次联系后,按照圆周率的数字决定什么时候联系,大于5的数字作为时间处理,小于5的数字作为相隔日期处理。
电影结束的时候,褚凌回想起来,那天的审查可谓步步是坑,如果不是他有感而发最后说的那段话,恐怕他一定会不明不白地被拒绝掉。
所有线索隐蔽又构成严丝合缝的谜题,审查既是对技术的考量,也处处暗示任务本身的信号,出题人是真的聪明,也是真的苛刻。
他在等,第一次联络的讯号。
然而没被召唤之前,他还是那个惨兮兮的麋鹿。
软件园终于到了,人散去二分之一,他才稳稳站在地面,掏出一根铅笔在地图上标记。
10点34分到10点40分,尔树森用6分钟从售票口到地铁门。
一个步速每秒零点五米的男人能去哪儿呢?
京兆市正在通行4条地铁,近5年计划规划到8条,现行4条线路还在扩修。大学东路站是尽头倒数第3站,再远可就是某寺庙景点和郊区动物园,这一段没有任何修路计划,恐怕也不是迷路走丢。
监控找不到,能去哪儿呢?
还是没什么头绪,褚凌把地图揣回口袋,思索着,眼神在车厢里四处溜达。
上车了几位女孩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妆容姣好,偶尔对他暗送秋波,他全当不知道。又溜一圈看各人小动作,一个车厢隔板处眼神鬼鬼祟祟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人数虽然减少二分之一,想要在车厢内移动还是不免擦碰;人都基本站在车厢两侧留出移动空间方便他人。唯独这个人,不论怎么走,总能“一不小心”碰到女孩子的臀部位置。即便冬天穿得厚碰不到什么实质内容,那点龌龊心思也着实欠揍。
三五成群的姑娘猥琐男绝对不敢蹭,所谓的顶族蹭族心理机制,是假设女□□拒还迎故意勾引,挑落单女性下手更能满足得趁后的刺激。
果不其然,猥琐男看准角落里一个姑娘,开始缓慢地前进。
褚凌身边是他的必经之路,他悄悄把重心移在一只脚,空出来另一个准备随时踩老鼠。
突然,油腻男经过一个男人身边,一个男人开口,嗓音温润清冷:“请你别蹭了,我不搞基。”
此言一出,车厢里视线立刻集中在男人身上,几个女孩子连他的脸都顾不上看,眼神放光偷窥起了说话的男人。
“你他妈瞎说什么?”猥琐男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男人身边的人唯恐惹麻烦,自动让开位置,褚凌也就看清了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