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峋把座椅放倒，躺在那里看着天窗。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个天空像是被人浇上了一桶颜料，浮现出暗哑的红色。
很明显，明天会是一个阴天。
晚上，阴天，都是一个让人容易抑郁的时刻。
每当这个时候，太阳光就不会从云层中折射出来，罪恶便会大摇大摆地从阴影里走出，在这个失去阳光的世界里横行霸道。
昼是白的，夜是黑的。
罪恶在白日依然是罪恶，而正义却在日落之后能最快融进黑夜里，再也不被找到踪迹。
陆峋望着天，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在一群人像一群苍蝇似的找不到突破点时，关键线索居然来自于护士长的无心之举。陆峋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这段视频，他们不知道还要摸索多久。两天？三天？
陆峋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把座椅调回原来的位置，下了车。
这是个老式的警官公寓住宅区。房子不是新的，但也没有破旧到很严重的程度。虽然连电梯都没有，但至少它便宜，而且面积大，更重要的是离警局近。陆峋刚到警局实习的时候，这个房子还是他租的。顶楼，没电梯，加上房东也不差这一栋房子，就扬扬手低价卖给了这个小伙子。他倒是也不挑。反正室内装修一下和新楼没什么区别，没电梯就当做运动，尽管这栋房子有缺点，但它终究变成了自己的。
有了房子，这根就算扎下了。
“正值朝廷差委包公巡行江北，县主何献出外迎接，王氏将谋杀事具告……”楼下的石凳上，一位老人戴着毛线帽子，穿着外套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旁边放了一个红色的便携式小音箱，正在外放着《包公案》的评书。陆峋走到门口，老人刚好睁开了眼睛。
“张大爷！大冷天的您在外面坐着干嘛呢！怎么不回屋啊！”陆峋走上前去，小心地把大爷从石凳上扶了起来。
“哈哈哈！刚吃完饭，出来透口气儿！下班了？”张大爷笑呵呵地问，说话时嘴里带出白色的哈气。
“下班了，这不才有时间回来！”
“哎呀！挺好！你们现在年轻人呐！得多历练，为人民服务！思想觉悟跟上来了，你就不觉得累了！”张大爷颤颤巍巍地走着，陆峋在旁边慢慢跟着，手里还拿着那个小音箱。
张大爷年轻的时候是个缉毒警，后来当卧底出任务的时候腿部中弹，落下了毛病。现在老人经常一个人住着，陆峋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儿女，所以就会经常下楼给张大爷送一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张大爷也没什么能回馈的，只能一遍又一遍给陆峋做思想政治教育。都是警察，共同话题自然很多，张大爷直接把陆峋当成半个儿子，没事该批评的时候也批评两句。
“咳——咳咳！”
一阵冷风呛进肺里，张大爷开始一阵猛咳。陆峋帮忙拍了拍后背，谁知道愈咳愈烈，脸都咳红了才渐渐平息下来。
“大爷您得注意点儿啊！大晚上的就别出来吹冷风了！”
“唉……没事儿，老毛病了。你小子少抽点烟！你大爷我就是年轻不注意，老了病全找上门了！不过没事啊，我这老骨头还硬的很呐！医院那帮小年轻还非让我做雾化，我可不做那东西……”
“那大夫的话不能不听啊！”
“欸——这不对！”张大爷摆了摆手，“大夫的话是得听，但是呢，不能全听。本来一个小病，他们就偏偏说成我不懂的专业名词，听着还挺吓人！那你说我又不是学医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儿知道对不对？谁知道你是不是蒙我，然后坑我钱的呢！所以他们的话，信一半就成。我这嗓子，吃吃含片，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陆峋无奈地笑笑，也知道这老头是真倔，说不去做治疗就算拖着也不能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当警察落下的毛病，多疑还喜欢打量人。
张大爷的话在陆峋脑海里复读了一遍，陆峋忽然愣住了。
“我又不是学医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知道对不对，谁知道你是不是蒙我呢……”
孙婧……药……杀人……医生……
人在什么时候死去才不会引起怀疑？
医院，在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
在生与死的判断中，医生相比其他人有更大的权威，死亡宣布的结果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所以一旦老人在被注射过量的德巴金之后去世，医生便可以利用他的权威性，将真正的死因完美掩盖过去，不会被人发现。为了让死亡不那么突然，他不会一次性给药，而是循序渐进，每天相比前一天输入更多的药物，使病人产生不良的反应，最后顺理成章地走向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护士站会丢失药物的原因。
正常人在药物丢失之后第一反应都是有人偷拿，而不是有人故意过量输入。加上处置室里的医疗垃圾废弃箱每天都会被清理，药物过量输入的证据便会隐藏在保洁人员的日常工作中而被彻底消灭干净。
陆峋站在那里思考着，眉毛蹙在了一起。
要想宣布死亡，那么这个医生必须是这个科室的人。只有在这个科室，才能在老人突发状况时及时赶到，获得宣布死亡的机会。
精神科医生！
脑海里出现这个身份的时候，陆峋的第一反应就是方昱珩。
他终于在思考中回过神，在发现张大爷就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怎么，有突破点了？”
“大爷，我可能还得回局里开个会，得先走了！”
“我都到家门口了！快去！破案要紧！”
陆峋和张大爷告了别，走出单元门。冷风比刚刚还要犀利，一下一下刮着人的脸。陆峋掏出手机，目光忽然像鹰一般锐利。
“老杨，通知所有人立刻赶回局里，一个小时之后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