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赫里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场面。
只见,在艾奎塔地穴的内环,建筑的骨质结构变得疏松,乃至能像翅膀那样展开。而虾人们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他们用盐猪的肠子将自己和内环的边缘栓在一起,再同时用力拉,使内环的一部分宛若桨叶般高高抬起,接下来,随着号手的一声令下,所有虾人同时松手,让“桨叶”重重地扇在盐沼地上,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推动艾奎塔地穴轻盈地在盐沼上滑翔。
敬畏地注视着满头大汗地牵拉的虾人们,米赫里不禁想起了瓜达尔河上的纤夫,那些又黑又瘦,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下骨架的人们,身上竟能爆发出如此无穷的力量。正是这种原始而粗糙的力量,推动着这个位面上的文明大步前行。
“它曾经是活的。”沙仑说。
“什么?”米赫里不解地回头。
“它,艾奎塔。”见米赫里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沙仑吃了一惊,“我们的庇护者。”说着,他朝那些劳作的虾人抬抬下巴,“它曾经是活的。那时,这片盐沼还是一片汪洋。”
半晌,米赫里才明白了,原来,虽然自己和沙仑的目光正朝着同一个方向,但是他们看到的东西却是迥然不同的——她看见了一个个坚韧不拔的虾人,他们牵拉着内环,好似在拖拽自己的命运;而他看见的则是这整座艾奎塔地穴,某个比她所见的宏大的多的存在。
“这座地穴是活的?”弄懂沙仑的意思后,米赫里感到不可思议,“哈!我原本以为东海的鲸鱼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了,没想到呀……如果它真的是活的,恐怕鲸鱼都能直接游进它的嘴里!”
“这个比方很有意思,但艾奎塔是不吃鲸鱼的。恰恰相反,它是鲸鱼的保护者。”沙仑笑笑,说道,“在虾人的传说中,艾奎塔曾是海底的王者,他们从海底最深处的金伦加鸿沟中诞生,天生便肩负着整座海洋的重量。正是他们,带给了虾人文明。”
“听上去很像鱼形贤者的故事。”米赫里插话道,“在远古精灵的记载中,是鱼形贤者从海面上升起,赐予了树木语言。这批树木就是精灵的始祖。”
不成想,听了米赫里的话,尤其是“鱼形贤者”这个词后,沙仑竟沉下脸来。“那是外族人的版本。”他冷冷地说,“在虾人的回忆里,那是个黑暗得多,且结局悲惨的故事。”
米赫里挑眉,正想问问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忽然,一名站在高处的虾人尖声喊道:“发现热泉!”
热泉这个词仿佛某种魔咒,让所有虾人都陷入了狂热。他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瞪大眼睛,做着狰狞的鬼脸,用尽全力牵动地穴前行。
“母亲!母亲!母亲!”他们引吭高歌。
在这“母亲,母亲”的吼声中,米赫里还没见到那位“母亲”的真身,就先闻到了它的气味。呕……是那种与姑卡之前往她身上抹的淤泥相仿佛的味道,却要浓烈上数十,不,上百倍,还加上了她只在南方的矿洞中才闻到过的刺鼻的硫磺味,令米赫里万分庆幸——还好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不然,恐怕要连肠子也吐出来了。
恶心归恶心,等米赫里看清那个被称作“母亲”的东西,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矗立在盐沼之上的,是一片林立的柱状圆丘,它们有高有矮,其中的佼佼者有教皇国的通天塔那么高,都在不断地喷溅出黑,白,黄的浑浊高温液体,看上去仿佛一座座黑烟囱,热气腾腾,云遮雾绕。
而等艾奎塔靠得更近,米赫里更为惊讶地发现,在这些黑烟囱上居然栖息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各种生物。目力所及之处,只见一大群鳄头蛇缠绕在黑烟囱上,远看好似一团飘飞的彩带;还有数不清的管足蠕虫在烟囱的基座处忙碌,打出弯弯绕绕的洞穴;甚至有六头硕大的躄鱼舒舒服服地靠着最高的几根烟囱休息,宛若在树荫下栖息的行人。
“原来是这样。”米赫里喃喃道,“我说呢,怪不得它们都能在盐沼中生存,还不受幻境的影响……原来是因了这些淤泥的缘故。”
“不错,母亲的乳汁哺育了我们。”热切地,沙仑响应说,“但母亲是慷慨的,她供给我们的财富数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些乳汁不过是沧海一粟。”
乳汁。米赫里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恐怕世界上没有比它更臭的乳汁了。不过嘛,要是所有母亲的乳汁都像它那么臭,倒是个给婴儿断奶的好办法。
“所以,母亲还赐给我们热水?”米赫里猜道。
不等沙仑回答,号手又喊道:“开始吞食!”
吞食?
在米赫里惊诧的注视下,艾奎塔环“张开”了,像被一只天神的巨斧拦腰斩断,又开始缓缓地合拢,“套”在了一个矮胖的烟囱周围,把烟囱围在环形结构中央,好似将它含进了嘴里。接着,数十条绳索被抛出,牢牢地钉在了烟囱上,仿佛蛛丝,将烟囱这只肥美的昆虫牢牢地捆住。
不仅如此,雄性虾人们都卸下了身上的盐猪肠,爬上缆绳,蜘蛛般朝烟囱顶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