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万丈。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接踵擦肩而过。叫卖声,聊话声,步履声,声声集杂入耳,吵醒了每一条街巷,每一座楼宇。
市井布衣,油盐柴米,烹煎飘出几缕勾人炊烟,入喉即人间。
单薄的两个少年走在街上,本该不惹人注目,偏生有不多不少的人遮遮掩掩地打量。
衣裳普通,面容普通,身形虽纤细过分到不像男儿的地步,但这般年纪也不是说不过去。那又是为何?
若有若无的目光难以不让人察觉,凤笙面色不改,紧牵着身旁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伶舟归回首察出她藏好的紧张,这才注意到他人眼光,不以为意哂笑扫看回去,松开相牵的手,在她露出愕然无措的神情时搂过她的腰。
顿有半数人避收眼神,甚觉轻狂荒唐,更有人道:“世风日下,契儿都如此明目张胆!”
当今民风开放不少,乡野先不论,但皇城中是尚没有如此光明正大的。
凤笙耳力不差,那人说得也不算小声,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松了口气。紧张的倒也不为其他,只是自觉普通,还被瞩目就有些莫名。紧张是不再紧张,但被当成……契兄契弟,还是不免让她耳尖一热。腰上的力道,亦恰恰似禁锢的意味。
“害羞了?”伶舟归瞟过她通红的耳尖,微笑附耳沉声道:“叫声好哥哥,就放了你。只做兄弟,不做契兄弟。”
“唔!”凤笙别脸不看她,手则很有脾气地搭了过去,虚虚搭上伶舟归的腰,硬梆梆道:“不。”动作和声音却都没有底气。
伶舟归不拆穿,撤手贴近唤道:“好哥哥,那我唤你,好不好?”她动作神情皆未掩饰,自然流露出几分女气,却不会教人觉是娈童阴媚,而是慵散惑心的韵味。
平凡容颜不妨风姿,倒教仍无礼看来的人恍了心神,暗啐不阴不阳,眼神依然挪不开,话也不干净起来:“无姿有色,难怪做得雌伏。”
身旁人唤得凤笙听得心如擂鼓,不敢看她,他人的话却使不知名的薄怒与独占念头作祟,虚虚搭在楚腰上的手实实在在揽了个实。
生惹事端的人反倒讶然:“嗯?”
“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看你。”她太清楚非议与世人目光是什么滋味,闭了闭眼一字字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在与我说,还是在与自己说?”
“……”也许都是。
“你怕吗?”
依然有人如刺眼光不肯收回,刺脊戳梁,大半人已不再注视,毕竟仅是一时兴起觉奇,看一出不要钱的戏,冷眼二三为赏,不和口味不合所想,未到落幕就不再觉趣,便将赏来目光如掸尘无痕收去。
浑不知,何为芒刺。
“怕吗?”伶舟归依然如此问。
凤笙凝看她一眼,摇头又点头,极轻声道:“这一刻,我不怕,因为你在这里。”默了一阵,扫看来往人一圈,依旧有人看戏,于是她承认:“我怕。”
伶舟归不意外,平静道:“人是活在世人眼光中的,既是如此活着,有时亦是让他人活在眼光里的世人,脊骨由众口浇铸,血肉由众目所塑。你怕,因为你还在这世上,因为你尚为人。”
她们仍穿梭在人群中,仍为人群中的人。
“所以——不是异类,不是邪祟,皮囊外物如何,你能看到什么,与他们有多不一样,胸中都是颗为人的心,他们容不得,不是你的错。以你有异之处迫害排外,是他们不会为人。”
“他们凭眼能见是非由?凭心可分善或恶?你说的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世上,许多人是为了活着才来到,为不为人,他们无空计较。然你与他们计较,就好像在违反日升月落寒来暑往自然道理这般的自然而然,也好似这千年就你一个人熬不过来忍受不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