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这里有上任院使留下的,您先将就着!至于让大人未上任时就匆匆入宫,惠芳宫已知会皇上,事后自会向太医院解释!”翠兰说着,没等宣瑜反应过来便拉着宣瑜上了马车。
车夫快马加鞭进了皇宫,一路上宣瑜颠簸着换上了前任院使的官服。上任院使可能是中年发福,官服比普通尺寸大上几号。本就垂在脚踝的袍子更是成了拖地长袍,那领子更是开到了宣瑜腰上,里面的衣服更是漏了出来,宣瑜只能拿腰带固定。
车停到皇宫外,翠兰便带着宣瑜向惠芳宫跑去。宣瑜身上宽大的太医服不停地往下掉,那衣摆更是把他绊了好几跤,领子直接掉到了腰上,左边的袖子直接掉了,简直让宣瑜穿出了游牧民族的感觉,一路上引来一众宫人异样的目光。宣瑜内心十分复杂,没想到自己初次进宫,样子竟如此狼狈。
原来太医真如药谷书上所言,医者里当属太医最惨,文末更是有“劝人当太医,天打雷劈”的骇人总结。太医赚的钱没比其他医者高多少,从来还只能被皇上妃子呼来唤去,随叫随到。虽说能看到美人,但一个个只能看不能碰,顶多望闻问切一下,且极有可能有给皇帝戴绿帽或被设计给皇帝戴绿帽的风险,一旦被定罪,九族都不够株的。治得好是应该,治不好还得挨骂,要是医死了皇上的哪个爱妃得直接被拖出去斩首陪葬,简直猪狗不如。和太监比,太医才是皇宫里最惨的职位。宣瑜在心中不禁仰天长啸,古人诚不欺我啊!
后宫很大,却禁行车马,翠兰带着宣瑜没命的跑。宣瑜本想施展轻功快些过去,可这里毕竟是皇宫,规矩必须得守,不然就被当作刺客抓了。
宣瑜和翠兰气喘吁吁的跑进殿,就看见一群宫女太监在贤妃面前哭作一团,若不是他们见到宣瑜赶忙退到一边,他差点以为这位贤妃已经香消玉殒了。
翠兰刚刚在路上告诉了宣瑜贤妃的状况和她的推断,宣瑜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子,发现贤妃脸色已经没有翠兰之前所说的那么难看。把了脉,与贤妃先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贤妃的确是因为吃食中的毒,可断其毒源,再对症下药,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宣瑜十分担心,若这毒是急性的,恐怕就算他找出了毒从何来,毒入骨髓,再治就来不及了。
“翠兰,你们后来给贤妃娘娘催吐喝水做的即时,不然她可能撑不到我来。你赶紧把贤妃娘娘近日吃食全部告诉我。从一日三餐到零嘴汤药,一个都不能漏。”
翠兰领命后,赶忙让小太监取笔墨纸来,写下她记忆中娘娘吃过的东西。
宣瑜接过来一看,发现贤妃娘娘短短三日口服的东西,竟写满了两页宣纸。更令他绝望的是,这里面的菜名太复杂了,没几个他能看懂的。
“今日午膳:濂珠瀚音,蜜翡翠,六谷子汤,雪落火焰山……这都是甚么,翠兰你们后宫的娘娘们是不是都是从广寒宫来的仙女,不然为何这些菜名我从未听过?”
“这……奴婢也不知啊,奴婢从小就没怎么读过书,这些名字也是见惯了才记下来的……”一旁的翠兰更是不知所措,她每日记下这些只是为了报给贤妃,但从未将膳食和菜名对上号。
宣瑜拿着宣纸发愣,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好。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宣瑜零散的思绪,宣瑜回头,发现一个衣着官服的公公站在殿门口通报,一位身着明黄色朝服的年轻男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宣瑜跟着众人一齐跪下,朝着二人行礼。宣瑜跪在地上,头却不老实的抬着,细细打量起他们来。
那女子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有着一等一的姿容,配上精致的妆容与华贵的衣饰,俨然一朵人间富贵花。想来这就是翠兰所说的那位“天天和贤妃娘娘作对”的惠贵妃殷惠。
一般人都会被雍容华贵的殷惠所吸引,但让宣瑜真正移不开眼的,是殷惠身旁年轻的皇上。
当今圣上元濯年方二十,比宣瑜小上三岁,但宣瑜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不凡的气质。宣瑜并未从元濯身上感受到浩气如虹睥睨天下的气势,相反,元濯给人一种沉稳但是疏离的感觉,但却隐隐透露着侵略性,好比在暗处的虎狼隐藏起气息,锁定猎物,再予以最后一击将其拿下。
元濯身上的气质太过独特,陌生却令他熟悉。宣瑜又抬了抬他的头,端详着他的脸,心跳好像漏了半拍。他第一次觉得丰神俊朗这个词若是需要用图画来解释,那么图中所画的一定是他。
元濯好像也察觉到了宣瑜的目光,忽然侧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这一瞬,墨色的眼瞳似是一个不见底却暗藏万千宝藏的潭水,让宣瑜不禁想深陷进去一探究竟。下一瞬,清冷低沉的声音把宣瑜拉回现实。
“平身。”
“谢陛下——”
“王公公,贤妃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没等皇上发话,惠贵妃便赶忙走向贤妃床侧,握住贤妃的手。看着贤妃憔悴的样子,更是直接怒斥退在一边的惠芳居宫人,“你们这些狗奴才,怎么服侍的娘娘!”
贤妃宫中的侍女太监们立刻跪下,噤若寒蝉。惠贵妃得了势更是趾高气昂,喝道:“翠兰,你身为贤妃的贴身宫女,怎么连主子都照料不好?如烟,给我掌嘴!”说罢,跟在惠贵妃后面的宫女便撩起袖子朝翠兰走来,看来是殷惠的心腹。
翠兰跪在宣瑜身旁,低着头颤抖。此时贤妃尚在昏迷,没有主心骨,翠兰敢怒不敢言。惠贵妃欺负到头上,只能忍辱受罚。
宣瑜和翠兰虽没认识多久,但也知道翠兰是忠心护主之仆,惠贵妃编排这莫须有的罪名也罢了,想不到她竟是嘴上不饶人,下手定也不会轻。如烟走了过来,扬起手便往翠兰脸上招呼过去。
如烟早就不喜翠兰很久。同是高品级的女官,同是从家中带来的侍女,贤妃就待翠兰如亲妹妹一般。惠贵妃虽让她人前风光,但那都是为了她的面子,回宫后便对她颐气指使,生气时更是拿鞭子抽她。
突然,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握住了如烟的手腕。宣瑜知道作为太医本不应参与这勾心斗角之事,只是觉得惠贵妃实在过分,翠兰不该受此折辱。
“贵妃娘娘且慢!”宣瑜朗声道,“现如今贤妃娘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可否先容臣为娘娘诊治,待贤妃娘娘醒来,相信惩罚宫女之事娘娘自会处置。”
“大胆!”惠贵妃看宣瑜面生,便想是太医院的普通小太医,怒喝道,“后宫之事也敢参与,太医院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张远奎怎么带的人,这般不知礼数?”
“徐瑕?”惠贵妃的训斥被元濯没有来由的两个字打断。只见元濯怔怔地看着宣瑜,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
宣瑜一愣,皇上怎么知道自己的江湖化名?他转念一想,既然是太医,皇上肯定不会让一个身世不清不楚的人留在身边,天子神通广大的,查查底细也很正常。
王公公见状,便道:“贵妃娘娘,这是皇上亲自差人从素有医仙谷美名的百草谷请来的宣瑜宣院使。本该在三日后上任,贤妃娘娘突发此毒,其他院判大人们分身乏术,奴才这才斗胆让翠兰姑姑去请宣大人来。”
惠贵妃本以为宣瑜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是太医院的二把手,便只此作罢,不再为难宣瑜。
“贤妃此毒,宣卿可知如何解了?”元濯开口问道。此话宣瑜听来平淡无常,却在众人心中却激起千层浪。
要知道皇上平日里对后宫之事不闻不问,平日里后宫有嫔妃身子抱恙,不是妃位以上绝不探望,就算来了,也绝对不会停留太久。对于那些个太医,元濯除了张远奎的名字,其他人一律不识。这宣瑜初来乍到,不仅引起了皇上注意,更是被皇上以“卿”待之。
“回皇上,”宣瑜照着张远奎所教的那样低头行礼,“贤妃娘娘此毒源自平日里的吃食,皇上来之前,臣刚要来了娘娘今日用过的膳食单子。恕臣才疏学浅,这些菜,臣并不知其意,无法推断出娘娘究竟所中何毒。”说罢,便把手中的两张单子递了过去。
“濂珠瀚音、蜜翡翠、六谷子汤……”元濯念着这些名字,脸色越来越沉,问道:“朕何时叫御膳房该菜名了,朕自己都不记得了?”
“皇上,这是臣妾的主张,”殷惠赶忙欠着身子回道,“臣妾知皇上登基后一切从简,御膳房所做的菜式也不及从前丰富。臣妾恐宫中妹妹们看着菜式觉得乏味,便讨巧把名字改得精致些,给妹妹们宫中乏味的生活添些趣味。”
“好一个添些趣味,”元濯漠然地望着惠贵妃道,“不知真是添些趣味,还是混淆视听,想在菜中做些手脚,以免被人发现呢?”
“臣妾惶恐!”惠贵妃被吓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赶忙跪下。
王公公见状赶忙接过宣纸,在那些菜名旁写下通俗版本后,还给了宣瑜。
濂珠翰音:白斩鸡、蜜翡翠:炒莴苣叶、六谷子汤:薏仁粥、长生木樨羹:桂花红枣芝麻羹……这些个妃子是有多闲,给寻常菜起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字,宣瑜不禁腹诽。
他仔细看这单子,喃喃道:“既然不是单个菜品出了问题,那就应是有几个菜肴一同吃下才产生了毒。”他沉吟一会儿,又从宣纸上圈出了濂珠瀚音、六谷子汤和长生木樨羹。
“这三道菜中,要么木樨羹和濂珠瀚音若食之过量产生毒素,要么就是薏仁催发了毒素。”宣瑜又拿了张新纸写下方子给翠兰,叮嘱道“这药尽快煎好给贤妃娘娘服下”。翠兰谢过宣瑜,接过药方后便赶忙跑去太医院抓药。
不到半个时辰,翠兰便火速把药煎好给贤妃服下,宣瑜又把了把脉,确定贤妃无碍后便退了出去向元濯复命。
“贤妃娘娘毒已解的差不多了,只是娘娘身子有些弱,还需再调养一段时间。那臣先告退了。”宣瑜朝皇上鞠躬行礼。
“朕也要回大殿批奏折了。”元濯看宣瑜要走,也不想在此地多留,看着坐在贤妃床边面露忧色的殷惠,淡淡道,“惠贵妃不用再惺惺作态了,先给朕禁足一个月,罚俸三月好好反省,别再做出这种糊涂事。这次没有直接罪证,下次再做出这种蠢事,朕看太后保不保得了你。”说罢,便拂袖向惠芳居外走去。
宣瑜和元濯前后脚踏出了惠芳居,宣瑜刚准备走,王公公便赶忙让他留步,告诉他皇上有话要说。
“今日辛苦宣卿了。朕知你是江湖中人,对礼数不甚讲究,你是百草谷来的贵客,朕就免你行跪拜礼了。”
“多谢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宣瑜赶忙作揖,又回了一句张远奎教的客套话:“臣为医者,普济众生乃分内之事。”
元濯打量着宣瑜极不合身的官袍和披散的头发,不禁莞尔道,“宣卿这几日还是回去好生歇息,上任后朕自会传你过来帮朕调养。只不过宣卿可别再穿这身了。”
宣瑜第一次看到元濯浅笑不禁呆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被普济的众生。宣瑜俊脸微红,不敢再去看元濯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睛,赶紧行礼告退,拎着袍子的下摆快步走了。
看着宣瑜离去的背影,元濯不自觉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徐瑕,宣瑜,他在心底琢磨着这两个名字,瑕不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