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中,惠贵妃狼狈的跪着,早已没了平日的飞扬跋扈。她低着头,不敢看那坐在高位上抱着猫的华服女人。
殷惠的身子逐渐支撑不住,满头的珠翠也随之摇摇欲坠,额角更是冒出涔涔冷汗。而那女人却不以为意,从身旁宫人端着的瓷盘子里捻了些点心,喂给那只通体银白的猫,白猫吃过点心后,眯了眯琥珀色的眼睛,似有困意,女人挥了挥手,宫人便接过白猫走了。
“知道本宫为何罚你?”华服女人向惠贵妃走去,细长的指甲捏着殷惠的下巴,四目相对,那女人神色淡漠,眉眼竟与殷惠有三分相似。
“臣妾办事不力,致使计划失败,实是罪该万死,请姑母责罚!”指甲陷进肉里,殷惠吃痛道。
“本宫罚你跪了两柱香,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原因?也难怪你弄不死贤妃那小丫头片子。”殷芳颐松了手,嗤笑道:“不论皇上知不知道此事是你我所为,只要曾涔死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先皇以来曾相在朝堂上就无心党争,若是唯一的宝贝女儿在宫中出了事,咱们再放些消息混淆视听,你说他还肯全力辅佐元濯么?”
“姑母指点的是。”惠贵妃低眉顺目,“计划本天衣无缝,就算皇上事后查也根本查不出甚么毒来,姑母更是知会了张提点把那几个院判支开,可为何半路突然杀出来一个宣太医,坏了姑母的大事。”惠贵妃用余光撇了撇殷芳颐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小心翼翼继续道:“侄女命人去查了这宣瑜的来历,好像是从百草谷来的,莫非百草谷已经想出半心棠的解法了?”
“这宣太医的确来很的不是时候,本宫日后自会找机会治他。”殷芳颐看着窗边的红梅漫不经心道,“半心棠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张远奎早就说过,半心棠若没有另一株来解,就算那宣太医医术再高明,偏方再多,元濯死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次事情败露也是张远奎没有盯好太医院的人,本宫自不会再苛责与你。”她伸手折下一小枝在手中把玩,“你继续管着后宫,再找机会下手。本宫此次饶过你,若下次再出事,可就不是跪两柱香那么简单了。”
看到太后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殷惠吓得再次跪下,颤声道:“是!”
自那日救了贤妃一命后,宣瑜“神医在世”的名声就在宫中迅速传开。众位妃子本就不喜惠贵妃已久,平日里更是被她在暗处不知使了多少绊子,想向皇上告状更苦于找不着证据。没想到宣瑜一来,就识破了惠贵妃的奸计。听说皇上刚见他便唤他“宣卿”,贤妃醒后,更是让翠兰姑姑请宣瑜来,亲自送上谢礼。宣瑜一时间风头无两,在后宫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后,后宫众妃子争相请他去宫中问诊,本以为宣院使是罗院判那样留着胡子憨厚矮胖的太医,看到宣瑜俊逸出尘的脸后,更是惊为天人。皇上虽俊美,可大多妃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且皇上从不传妃子侍寝,就连贤妃惠贵妃这样资历老位分高的也只能留皇上用上一个午膳,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寝殿里。
但宣瑜就不一样了,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看美之心人人更有之,宣瑜不仅生的美,性子更是有趣。平常太医们最怕问诊时惹些是非,把脉时更是快要把头埋在领口里。宣瑜与他们不同,一来不是夸美人们今□□服好看,就是夸气色好。问诊时更是细致入微,一些闺房中都不敢细言的事都被他一本正经地问了出来。为化解尴尬,宣瑜更是讲些从前行走江湖的趣事,元濯刚登基不久,除惠贵妃贤妃外大多是番邦送来的美人,一听到与家乡截然不同的故事也觉得十分新鲜,每次他去美人们的住处问诊,路过的宫人都能听到欢声笑语一片。长此以往,美人们就算身子不抱恙,也要假借个由头把宣瑜召进宫来侃天说地。
就连宣瑜得罪过的殷惠也按耐不住好奇心把宣瑜传来,本想刁难一番,却惊叹于宣瑜白皙细腻的肌肤,宣瑜也不计前嫌,大笔一挥写下了他的“保养秘籍”,一时间引得后宫众妃子争相传阅。
知道宣瑜是皇上专门从百草谷请来为他调养身子的神医后,众美人更是格外热情,每次宣瑜一来就往他手上塞值钱的东西,疯狂暗示他在皇上面前为她们美言几句,好得到皇上的临幸。宣瑜刚开始还推脱,但美人们竟暗中差人送他府上,便只得作罢。
于是,短短数周,宣瑜每天早上空手进宫,太阳落山时满载而归。一周只有那么一两天才能去太医院找罗院判李院判他们唠唠嗑。
今日后妃们陪着太后去护国寺祈福,“香饽饽”宣瑜好不容易有一天得空,用完早膳后便打算去异宝库里转转。他一路溜达到太医院,还没进去就听到两个声音:
“听说现在宫里传出句话叫’有事宣太医,无事也宣太医’。宣院使刚来就成了后宫的香饽饽啊。”罗院判道。
“是啊,我听说宣院使刚来就救了贤妃娘娘的命,还得到了皇上的垂青,京城到处都传他的事呢。现在京城三杰已经换位置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其中一杰竟是能转到咱太医院啊。宣院使年轻有为,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季院判也乐呵呵得回应。
“可不是嘛,自从宣院使来了之后,咱们两个也不用天天跑了,也能像张提点那样多钻研钻研医术了……哟,说曹操曹操到!”罗院判笑道。
宣瑜推门进去,只见两个老头悠哉游哉地躺在藤椅上,一手捧着清茶,一手抚着胡须,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好不惬意,让忙的停不住脚的宣瑜好生羡慕。
“京城三杰是什么?”刚换了一身官服的宣瑜不禁问道。
“京城三杰呀,是京城十公子的前三,就是京城里年轻一代最是才德兼备英俊潇洒的几个公子。”季院判解释道。
“也称京城大家闺秀们最想嫁的公子榜。”罗院判插嘴道。
“之前的三杰是当今皇上元濯、御林军总统领燕飞、还有简王元柏。如今简王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又自小与简王妃情投意合,现在是出了名的惧内,连醉香楼的酒局也是一推再推呢。”季院判道,“咱们的宣院使长得可是比皇上还要俊,年纪轻轻医术高明,依老夫看啊,这必定进前三了!”
“哎,”罗院判叹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若是有女儿,我肯定先把她塞给宣院使,可惜啊……罗家就只有个独苗,还不肯继承我的衣钵,非要去做生意……”
“你有啥衣钵?老夫看令郎不继承也罢。”季院判趁此机会赶紧损他一把,“听你这么一说,我家里的那个小子也不争气,读圣贤书还没读出头来呢……”季院判回道。
看来人到中老年,不论男女,都喜欢八卦唠嗑啊。宣瑜看着罗院判和季院判喋喋不休的,笑着摇了摇头后便转身向异宝库走去。
宣瑜刚走到异宝库,还未开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尖锐嗓音在太医院门口响起:
“皇上传宣瑜宣院使入宫觐见——”王福喜捏着手谕高声喊道。
宣瑜一听,赶忙跑过去,提上药箱便跟随王公公匆匆离去。
“宣院使果真是宫中的香饽饽,此言不虚啊!”
“哎,年轻真好啊……”看着宣瑜的背影,躺在藤椅上的季院判与罗院判相继叹道。
元濯正执笔批阅着奏折,离他几丈远的窗户突然打开,冷风裹挟着寒意吹进了御书房,元濯拿起案几旁的狐裘披上,皱眉道:“燕飞,你堂堂御林军统领,有话进来说,若是把郑太妃培了多年的松杉目压坏了,简王要找你拼命的。”
“咱们皇上怕是批奏折批傻了。”松杉目轻轻一抖,一股寒流袭来,眨眼间,一位身着玄衣的男子站在了元濯面前。燕飞双手抱胸倚着墙,一双丹凤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被奏折山环绕的人,笑道:“如今简王妃有了身孕,元柏上朝来的最晚,下朝又溜的最快,别人请他喝酒都叫不住。”
“也是,”元濯神色自若,“郑太妃怕是要高兴坏了,朕一会儿拟个谕旨,让太妃出宫去简王府住些时日,也比在凤仪宫看太后脸色好。”
燕飞端详着皇上严肃的脸,努力想象着他如元柏那般执子之手深情凝望的样子,捂嘴偷笑道:“若是咱们皇上有一天也遇见了认定一生的人,怕是比简王还要宠着那位啊。”看元濯沉默不语,顿觉得无趣,又道:“可惜元濯你这个人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回来后性子大变,曾经那个潇洒少年郎,变成个天天摆个臭脸批奏折斗朝堂的皇帝。我看你们兄弟俩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咱们岁寒三友,以后怕是没法一起逍遥了。”
元濯抬笔写了几句朱批,把燕飞晾在一边,仍不做回复。半晌,他开口道:“琼芝如何了?”
“老样子,”燕飞叹道,“前几日请了扬州的余老先生来,开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方子就走了,长公主服下后也没见好转,这银子又白花了。”一想到当初元濯给他的一箱金元宝被花的所剩无几,燕飞就一脸肉痛,“那药又苦,琼芝喝的时候又哭又闹的,还不如给她做碗糖水来的有效……对了,太医院不是来了个宣太医吗,皇上不如差他去看看?我还听说你对他宣卿长宣卿短的,之前还纳闷奏折也没那么多,你怎么扎根似的待在御书房,原来你……”
“宣太医到——”王公公尖锐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