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正骑在前边的驴子身上，两条腿都盘着起来，可不知为何脊背却是挺直的，整个人都像紧绷着，眨眼间看不出身躯上被磨累的病态。

徐云被他们两个咋咋呼呼的样子给吓到了些，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仍是认为这两人是串通好了要吓唬他，现在怕是不好收场了。他甚至幸灾乐祸地想，要是秋先生真敢这么牵驴子进去，就等着挨娘亲的一顿臭骂吧！

可徐云到底厚道，眼见着他们俩就这样直吼吼地过去了还是好心出生拦了一下：“唉，先生！别......”

他有意好心地给先生一个台阶，可话还没说完整，身下的老牛就先跟着前边牵着的绳子走了，半点由不得他。

徐云心里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完了呀！”

秋叶听不到徐云心里的哀哀戚戚，径直走到门前，用手中的长柄刺戳了戳木制的大门。也不知她是怎么用力的，两扇府门都是红木，见不得轻，可她只是那样戳了一点，就听见大门猛地发出“砰”的剧烈声响，门扇被大力打开，飞速往后退，发出承受不了的“吱呀——”声。整个大门像是被炸开般一推到底，手段十分暴力。

“诶！诶！秋姊！”徐云头回见到这么毫无教养的动作，被这举动吓得目瞪口呆，不住惊慌地大喊道：“你怎么......”

可是他很快就住了嘴。

大门轰然打开，里头锁住的风迫不及待地往外冲，其中夹杂着复杂的、粘稠的、令人难以形容的气味裹挟而来，刺鼻得令人作呕。硝烟从门洞中缓缓溢出，像是静止的时光遭到了外界的打破，终于开始流动。

徐云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父亲母亲、或是仆妇们的大喊大叫。

熟悉的家里头，界限分明，变成的橙黄色和灰色的世界，还点缀了欲滴的花色。

徐云呆了呆，连眼睛都忘了眨，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客栈中，还在那张硬得生疼的床上，还在做梦。梦中，是那个大火燃烧着的雁去城。

梦境中的火光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照得每一寸烈火之后的断壁残垣都滴着血淋淋的疮疤。

梁木烧焦的焦糊、枝叶烧烬卷起的落灰、还有皮肉炙烤接近分熟的肉香，粘稠的血腥味。

“诶呀！”徐云轻轻地喊了一声。

秋叶听到了叮咛似的一声，最先反应了过来，想要去遮一遮他的眼睛。

“啊————嗷嗷嗷！！！！！”接着便是连天的叫喊，空荡的府门里，只剩下小孩子的尖叫，充斥着整个上空，刺破了缓滞的空气。

秋不正看不清楚，但闻到这一堆驳杂滚着皮肉和血的腥味，耳边又是徐云接近崩溃的喊叫，大抵也能猜得出现下李府是怎么样的一个惨况。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想过里头是怎样的狼藉，但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没法听着徐云的惨叫却无动于衷，不忍心，却又毫无办法。干脆偏了驴头，先行离开这两人，再看看府内还有没有幸存下来的活口。

驴蹄子下脚不长眼，平日里平整得能推轮子的路，这时却走得磕磕绊绊的，时不时就会踩到些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住脚。秋不正心里头知道那是什么，却没法掉头，只能小心地牵着驴绳，尽可能地避开。他若是能看个清楚，便会发现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满地的障碍都会让他无从下脚，到处是血拖出来的一地狼藉。

李府上下，触目是破碎的人体，像是被洗劫过一样东倒西歪的家物什，鼻息间都是硝火和血腥。

里屋中，徐夫人当是藏身在堂下的柜子里，她躲了进去，外屋子此刻却剩着大段的女人绸缎般的青丝被砍断了散落在地上。夫人藏身的柜子身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痕，把柜子劈成了两半，连着徐夫人的身体一同被破开。这个美丽又端庄的女人身子极度扭曲地摆在半露的柜子中，肠子和脏器流了一地，又被烈焰烤焦，发着令人作呕的肉香。

大概杀害徐家的歹人下了抄家灭口的死手，十分利落，连带着柜子和藏身在柜子里的人一并一刀斩破，力气奇大无比。

秋叶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猛一看到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她压抑着喉咙间地冲动，而旁边的徐云接受不了，身子比脑子率先做出了反应，直接吐了。然而就只这么秋叶分神一会儿时间，徐云缓过来，便发疯般地挣开她，不发一言地往屋里跑去。

他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只是跪在徐夫人破碎的身子前，好像一匹无声哀嚎又无助的幼兽。他用双手拢着地上模糊的脏器往他娘亲的身上塞，做着无用功，企图挽回些什么。而那狰狞的血肉黏连在地上，推动间又泛出鲜红。

他慢半拍的脑子开始回转又开始凝固，刚刚仍在眼眶压抑着的委屈被火烧火燎的烟火一碰，终于往外头掉下了水，却毫无所觉。

“娘——”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地哭着，泪水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细又沙哑的声音。

他匆匆忙忙，像是害怕来不及一般，声音发着抖，头低低的，觉得下一刻徐夫人立马就会横眉厉眼起来，凶他：“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去玩了，我会好好功课，会好好听话......我......我再也不去玩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