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千万羽箭所向，鸱吻咬住金碧玉瓦的宫檐，一位青年搭了两指在纱从中伸出来的一只干瘦如柴的手臂内侧上。

他听了半晌的脉，收回了手，仔细替床上的人整理好被角，一边整理一边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气血亏虚，陛......”

陛字刚出口，他像是心有感应般抬起了眼睛，看到床上的男人投过来有如实质的目光，嘴底下从善如流的改口道：“......皇叔该好好养养身子了，太过劳累，歇一段罢。”

床上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脸上有些苍白，枯瘦得仿佛只有一张薄皮挂在了骨头上。除去这半身疲累的骨头，他应该是个面上有些阴鹜的脸相，能生出些英气。

看着正是而立的健壮岁数，人带着点儿虚，但半分威严不减：“哪里......咳咳......哪里歇得。”

他咳得半死不活，还非要说些场面话：“忌思啊，这位子不好坐。无怪我那些个兄弟们，一个个的都推去了。我新接手朝政，变幻良多，世家们长着眼睛不依不饶，我总担心做不好，偌大的朝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大概是对这青年相当亲近，当着他的面儿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说，连自谓都不提‘朕’了：“......千万的子民在江山的背后盯着我，若出了差错，世代的尊荣岂不是绝于我手？在位无所为，列无功绩，我......愧对于列祖列宗。若有一天临到了了，如何能下去面对你父亲的交托？”

青年皱起了眉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皇叔严重了。”

床上的男人虚虚抬了半边的眼睛，看着床边青年日渐熟悉的眉眼，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他敬爱的长兄笑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心底不由自主泛上一阵酸：“诶......还是个孩子，整年整年的野在外头不着家。你就是这点儿像皇兄，太温柔了些，不然......不然合着这个位置是该落在你头上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着急道：“......皇叔没有子嗣，若是，若是你愿意......”

青年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连忙跪了下来打断他道：“臣惶恐！”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他这个回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良久，才万分无奈地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起身：“算啦，你这个性子啊......也罢，不勉强你，去吧。”

青年起来跪谢了皇恩，转身退去了。

男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越发的与经年的记忆吻合起来，竟感到一丝造化弄人。

他想，当年若他不是一念的想要那至高之上的位置，是不是那个疼爱他的大哥就会还在，就能笑眯眯地召他上殿来，然后他把别人献给他讨好他的小物什献宝一样的推给他的小侄子，其乐融融像天底下所有温情的人家一样？

他想要他的大哥，也想要千万人之上。

若是......男人念头及此，浑身突然狠狠地发了一激灵，打断了他的念头。下一刻他又变得狠厉起来。

绝不可能！

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温情好像是他梦中未能喝到的一杯水，醒来可以惦念，又无比憎恨饥渴的感觉。

他要掌握着水源，而不是只求一杯解渴的水。

孙虑重拖着药箱走在重重的宫闱间，抬头看了看远方止步不敢前的云，刚才还将要散去的阴云又重新将太阳遮蔽。

走在宫檐下的人心有所感似的抬起头，长长地望向外头，屋檐和瓦片鳞次栉比，压着灰蒙蒙的雾气，乍一看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归途。他叹了一口无人知晓的气，径直往宫外出去了。

都城上京绕水而成，平安河的大小分支纵横交错地穿过城中。北地雨水不如江南茂盛。待到了乏水的季节，连平安河都轻减了许多，却仍是千娇百媚的团团围住上京城，湿寒得木头屋梁都带着虚假的春意，一样水养着千百颗心肠。

平安河主干两岸向来热闹，这条长河几乎将上京分成了两半，上京依水而建了十六桥，才堪堪把上京粘连起来。

两岸桥旁，都是人来人往的街市，从日到夜车水马龙，傍着水而成的一路儿商家大抵都受了平安河的滋润，从来都是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