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大概是因为材料有限,也方便符合俩人捏造的身份,她给谢白换了张高颧骨的尖细脸,干巴巴的,皮相上可见突起的骨头。那眼睛睁圆了也像只睁了一半,底下带着猩红的血丝和浓浓的阴影,枯瘦得没什么人色。
——若说他原本的皮相还能贪点儿便宜,算作黛玉美人,现在就完全作鬼了,乍一看不知的还以为是从哪个痨鬼的棺材里挖出来的人。
他颜色本来就白,这幅新面孔本身也是苍白的,跟着咳嗽两声,不用装都是个要死的病人。再拿张白帕子往嘴上一掩,估计下一刻帕子都要自行浸出血色,才能对得起这一脸的病痨感觉。而秋叶看着还算正常,只是颜色普通,比较清素,面容不带妆,唇色也淡。
特别是跟病鬼站在一块儿,就十分能领会这姑娘是被什么拖累成这般模样的,她身材纤量,显得年纪轻。
夜色渐渐地深了下去,快到夜巡官出来巡街的时间,行人就慢慢地少了,只剩下几间零零碎碎的酒家还亮着灯火,身旁都是赶着回家的人和驾着马的车。
他们不紧不慢地夹在中间,轮子咕噜咕噜的响,倒也融入了这一番夜景。
秋叶感觉今天的谢白安静得过了头,有些不习惯。她其实也没什么心情瞎胡闹,只是这些年的事他们从来不跟刘姨提起,她久违的有些心虚。
不告诉她,是为着知道怕她要担心,也怕她无端卷入事故来,本是一片好意——天下的人都在浮沉中挣扎,一个浸在风月里的女人家怀揣着私密已经实属不容易,何必让她多忧一份鞭长莫及的心呢?
可他们这一程实在不得已,四下无人可依靠,才特地来拜会。见着刘姨,是有一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颗石头紧随着沉沉压了下来。
秋叶苦着脸,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特别是上了京来的这段日子里。
——谢白这个王八蛋,总当她是个小孩子,有些事情悄咪咪地做了,有些秘密悄咪咪的懂了,从来不告诉她,她心里是知道的。
而这些日子似乎是错觉,从谢白什么琐碎的大事小事都叫她一个人做全了的时候开始,从谢白去哪儿说什么都要带着她让她听开始,她感觉她正在一个人慢慢开始操持着过来,慢慢开始离开了谢白的身边。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感觉接着下去可能就是越行越远,她自己会慢慢琢磨着走下去,眼睛也会开始不迷蒙了。她离开了家中,反而知道得越多,不能说不是好事。
可是也许是有些娇气,有些不习惯,觉得什么庇佑着她的东西正在离开,她没觉得多快活,或者多能耐了,只感到像是溺水一般的窒息,有点儿想哭一样的难受。
两人走着一段漫长的路,都是默默无言的。推着久了,秋叶就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心里越想越多、越想越混乱,想找点儿什么话来搪塞过去:“不正经儿,你刚刚......刚刚为什么要托刘姨去打听相府?换张脸皮也就算了,刘姨那条法子......王相能信么?要是把刘姨也扯进来怎么办?”
她问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低头才发现这人迷迷瞪瞪地糊着眼睛,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好浪费她一番多愁善感的思绪。
秋叶没好气的用力抖了抖他的椅子:“说话!”
“唔?”谢白被震了一下吓得浑身起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你说了什么?”
秋叶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是想什么呢?”
“没,”他撑住头,稍稍松懈了自己往后靠,撑着头往回倒了倒记忆,“你说王相是吗?”
“嗯?”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昔年有个传闻,”谢白说,“王均中和李文有曾是同一个私塾求学出来的,后来又拜入了同一位老师的门下做门生,二人性情不大相同,但交情却十分浓厚。”
“李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都邺府尹又在上京路上失踪,事关朝廷官员,要命的很,下江那头有心无力,压是压不下来的。”他想了想,“王相若有心,迟早会知道。我们两个现在就是个平头,丞相府是不会许人随意求见的,上门也见不到。拜托刘姨也不过是借着刘姨的手给他搭个提前知道的‘桥’,连‘知情人’都挨不上边儿,牵扯不多,不算过分。”
“唔......”
秋叶倒还真是没想到这一点儿,他们俩个现在都是毫无身份的平头,已经不是想见谁就能见谁的身份了。昔日她在将军府上住,将军府外头都是自巡的家将,又是私人领地,普通百姓轻易也不敢上门,顶多会远远的送一些小心意在旁边,——吃食不收。家将们看到了,就会顺手带进来。
将军府处得随便,她也就一时忘了其他的富贵家是不好、也不会这么‘亲民’的。
“刘姨背后有揽春庭,本身人脉就复杂又广,眼线乱,不好盯梢,鱼龙混杂才更加保险。平日里托她办事的人不要太多,走揽春庭这条路子的人更比比皆是,轻易怀疑不上她那儿去。”谢白说道。他撑着头,有些头疼似的,“况且除却刘姨,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路子了。”
“不过就算是靠着刘姨也没那么容易。京考是大事,王相纵使有心,为着避嫌,最快恐怕也得等先闭秋舍,学子们都入了考场,才会有人找上门来吧。所以才叫你收了一身的书生打扮。”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快一些,赶在事情闹大之前,能把老爷子的消息截住。”
秋叶点点头,一边推一边走,漫不经心道:“老爷子和王相......不是说是传闻么?你这么有把握?他要是压根儿不打算理会老爷子的事怎么办?”
“不会,”谢白躺在椅子上眨巴眨巴眼,“他们二人昔年一同拜门的老师正是大学士林岩。林岩门下学生门路甚广,他也曾担任过昭太子的太傅,在他转调以前,不巧恰好是区区不才在下的老师。”
秋叶:“......”
谢白笑得好一脸的无辜。
只是谢白没告诉她,当年有关左相下京的事由还有一段传闻。
昔日李威成自行挂印请调时,因意见不合,王李二人曾你来我往地大吵了一架,关系几近决裂,京中人尽皆知。
也正是因为李威成调官,丞相一职空缺,才让王均中有了升任相位的可能,更让两人的旧情谊和关系尴尬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