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均中两朝清臣，身后无拖累无干系，人有才华，算是先皇为着后来者留下的纯正血脉，很得圣上的重用。赐下的丞相府位于朱雀长街的街首，司天监刻意为之的，街尾恰是将军府，一文一武遥相呼应，算是祥兆。

丞相府上备置的车马也有一排成串的铜铃，制式类比宫车马，但同宫铃样式差了很多，只是一排小小的，带着铜光的旧铃，密密麻麻扎在一起。做工不算精致，但求这个响声清脆，敬告来往。

文人墨客家总喜欢附庸这些有无风雅，马车跑起来的时候，铜铃就随风响着，一路跑一路响，所有的声音落在后头，像是一幅染了点青黄的画。

武将门前不时兴这些，他们常年不在京中住，管不上府内公中这么仔细，但谢白家却是有的。武将们嫌弃马车上的铃铛吵闹，华而不实，既危险又不实用，多半不置备。可这些危险又不实用的东西却架不住穆将军喜欢。

姓谢的家中姓穆的说话，偏她生性又潇洒得很，做事说一不二，既有娇俏又足铿锵，玩心十足。只要穆将军喜欢，天大的事情掉下来谢侯爷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何况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妥帖。

那排铃铛一路走一路响，叫里头的谢白听到了，耳朵轻轻地动了一动，咧开一点点的唇角，带了点笑意。

越往前走，朱雀大街上人就比往常少一些，空空的铜铃声回荡在大街上，街角的黑甲迅速交接闪过，在地上擦出火花，风吹着唱，唱人已归家，何人来接？

风吹过窗帘前，掀起了一角落的光，他往马车的窗外探出视线，有光落进来，又消耗了，帘布落下。

他本来就看不太清楚，已过经年，这一条家门口前的路也是更加陌生。

王均中给了他们官家对着俗民最大程度的看重和宽容，但真到了王相府门前，两个人也还是规矩了起来，连呼吸都轻了。秋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不知怎的风里雨里什么场面也稍稍见过，却在这里有些紧张。

王相因着真假不知的故人面子留下了余地，他们却不能真的傻到蹬鼻子上脸。官僚下人命如芥草，不是谁都能不屑一顾的。

丞相府门内直对着大堂，意是公堂明正，但这个外堂不接客、也用不上，只是设计匠心的精巧，装潢工艺上的摆设，图个意头。外堂背墙后是两扇门夹着中空，有点儿类似佛祠跪堂。

堂外两头是园林，两处长廊伸去内府，假山长廊和林木交错，有些眼花缭乱的意思，富贵却不庸俗。

小厮请他们在外堂上等一会儿，说是要去通报一声，通报完了过阵子才见人，笑眯眯又重新将他们领去了偏堂的书房中。

谢白有些不理解地皱起了眉，但又不好直接问。

正经人家会客接待多在内堂里，退之也是在偏堂，总之都在堂上，只要谈论的东西见得了光。

关系好一些的不怎么讲究，或是谈论的事情较为紧张，不便为外人知，就会换去会客室中。一般公家都会有设置自己待客用的会客间，既不会给人太过严肃的压抑感，又能表示对这次谈话的看重和认真。

谢白家里头也不乏这样的会客地，家中好歹撑着门面，规矩和讲究上自然清楚。虽然他家的会客室很少用得上，来人要不就是迅速地打发走了，要不就是军中的狐狗们，衬不上这么正经。

不过，会客上，无论是会客室、内堂、还是偏堂都没什么问题，讲究不大，也没什么介意的地方。

但若是‘偏堂的书房’，那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大堂、院中，都属堂堂正正，人来人往光天化日，不怕人口舌，于情于理都合乎礼制。但书房这一类的地方不知放置了什么东西，偏向私人一些，尤其文人墨客出身的家世，更加讲究。除非亲近或是贴身、亦或有关系比较好的友人，否则一般人家不会请外客邀来书房议事的。

尤其还是偏堂的书房。

说是‘书房密会’，说出来都觉得有这么一点儿透着不正经的意思。

不好吧。

若是李威成亲自来还好说，但就据王相所能查探知的“秋不正”“秋叶”两人，身份平白，真假不知，没清算个干净，还真够不上。他们两个权当送信跑腿，如此遮遮掩掩，反而看着更奇怪。

小厮像是明白他所想，在前边带着路，回身笑眯眯地解释道：“贵人莫见怪，不是我家老爷冲撞，只是今日是巧了。府上没招呼周全，小公子也有客来，恰赶在这头，担待贵客避一避。”

谢白听了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挑起了半边眉。

这个事有点儿意思。

王相府上礼数周全，连家仆子都是小心翼翼地行事，规矩的在自己的位置上，毫不逾矩，府内该不会连个待客接事的排布都周全不来。那就只能说明来客匆匆，是临时到的，甚至没和先前打好招呼，才会让府上有些慌忙。说来就来，是个常客，大家伙也都见怪不怪了。

二是礼数尊卑的问题。

一家人请了客，没打招呼，会客冲撞了，这是常见事。但冲撞了时间，老子的客人却回避小的，这就少见了。

他们好歹是王相亲自引入府门的客，却先行回避，于礼上不合。除非王相对这小公子小儿子万分宠爱，爱到踏过了界限，不然就说明这位小公子担待的来客身份非凡——好歹是王相这等身份也要尊重些的。

如此，会让他们回避得偏僻些的做法也说得过去——不是为了他们想着，而是怕他们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