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为百般穷途不可求之事，不说托身为孤。

从他们的角度上来看，此之孤，是为二人的一意孤行。

也是李家，李老爷子，李文有的。

而对王相来说，这一腔孤胆，亦是鳏寡孤独众数不幸者之其一，人之极。

话一出口的那刻，连王相脸上的那种温雅润玉的脸色都变了变。

秋叶没抬眼，也能感觉得出来自于头顶上那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她虚得快要冒出汗来，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二人原住在李府不远处，与府上亲近，家兄是李家孙的教字先生，和府上常常来往。那日我去李家寻例拜访，先前也是约好的，我上门叩问，等了许久，李家内却无人应答。因为处得好，平日里并无多少计较，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府人迟迟不见，我觉得有些奇怪，就推了门进里头招呼。没想，”她声音里见了泪意，口齿模糊了，“没想踏进府门，李家内已是......”

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一日所见的惨烈，阳光炙烈如火，哽咽在口。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汇作四字：“人间地狱。”

秋叶：“待我寻到的时候，徐夫人饶幸还留着一口气，可她身上下也全无好处，已是奄奄一息，全凭吊着一口气来维持清明。为着这一口执念，徐夫人托了我二人千万千万将此物送至京城，送至相府，临了仍是千叮咛嘱咐。”她说，“李家与我有恩意，夫人言辞恳切，又是人之将死，就算只是情理，我二人也不能推拒。可夫人一身实在是伤重，最后也没能......”

她悄悄地抬了一点身子，看到王相在进门处的地方，低着头，手上摩挲着那一封信，嘴上抿成一线，不见喜怒，不知在想什么。

她于是还是道：“李家一门上下皆是惨烈，只剩有一子年幼，贪玩在外，恰好我二人照顾两天，得已逃过一劫。”

她自己说着，突然就有些悲从中来。不是她多愁善感，只是闲下时一回顾，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穿越一家的血肉，那鲜红就染在她的裙角，孩童的悲嚎还在耳边，像是世事弄人。

秋叶一直随军，常住北漠，很久不曾乖乖呆住普通人家的生活。在桑中的时间久了，其实还是有些依赖的。

于是她推开府门的那一刻，竟有种时光穿越的错觉，莫名地想哭。若不是身后还有人，她连动都动不了。

秋叶当头有一种气直冲脑门，恨不得当场拎起自己的锥刺就去追人，把他们一个一个活生生地剐了，放在这些无辜的魂灵面前忏悔。可很快也被那样惨烈的哭声吹得七零八落，空荡荡地只剩悲哀。

不知李老爷子原是如何着想的，祸水倾倒而来，又是他亲手；也不知他能否看见桑中那头燃起的浓烟与烈火，听说他恋家恋得十分，为此荣华富贵也不屑一顾了，只是如今满门死绝为终，他可曾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我二人不知是什么缘由，也不知是何等深仇大恨，需要下毒手至抄家灭族，牵连无辜者。”她说。

“只是李家与我二人有旧，又有恩意，草民便斗胆恳请，”秋叶深深地俯拜了下去，一个大礼。

天地大礼，父母宗亲，君王社稷者不拜，全是情真意切，一心一意地想，寄托着，期盼着，明明堂堂：“还望大人，得还一个公道！”

李家如今唯有幼子幸存，千万般不情不愿，只身为孤。

还有已经后继无力的穷途山水之事，李知府所托，半道被人截胡的一纸信封。

他们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如今只能选择一个最好的折中。

这二位，打算将这些千担万重一并托付给王家，不是贪闲累赘，只是不得已为之。

秋叶不知谢白在肚子里敲着什么打算，但可以确定的是，京中的繁杂一料理完，他们也就该动身回北原了。

她以前抱有着不该有的幻想，那时他们日夜托身在桑中的小地方里，每日缤繁复杂，又琐碎，又无知。闲意得她甚至以为能年年岁岁就这么过下去，再不提什么回去的事情，直到某一年春她亲手盖下坟上的一抔土。

可姓谢的天生骨头硬，天煞孤星，最后兜兜转转，还是重新走上了这条路。他们踏出桑中，就是与过往的幻象诀了别，早晚会有一天该收拾行李，回到该回的地方。假面具不可能带着一年又一年。

既已决定了去路，意志不可更改，就只剩徐云孤苦在世上一人漂零。

将军府是个龙潭虎穴，金玉其外，内里穷生险境。

谢白尚未生有子嗣，徐玉一个和他毫无干系的幼子住入府中，上下担待着他，说不清道不明，止不住别人会把他看作谢白的私生子，将军府下一任主人。

谢白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他本就处境艰难，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好选择，还是别害了别家。

李家没有外族，徐云那么小，除却父母宗亲，也就和秋叶谢白最是亲近了。可他们因着种种无法亲自看着他长大，也就只好将他托付给更好的、更合适的去处。

——王相府上高门，前朝右相、故友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