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虑重醒过来时,四周是一片昏暗的。他看不到身旁的其他地方,只能看到远处的墙壁上点着的一盏烛火。烛盏杯破破烂烂,灯芯也很短,火光豆一样大,跳着零星的火飘絮,随时都能灭尽的微弱,连附近方寸都照得困难,更别说照到他这一头。
他艰难地挣扎了一下身子,想靠近那灯火,却发现身上连动弹都困难,眼睛能看,身子却动不了。孙虑重躺在地上,带着尘灰的气味,干地上甚至没能铺一层草席,冷冰冰地贴着面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是什么情况。只能感觉到一阵轻飘,身子像是死了一样毫无知觉。
人是有意识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了。
他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方才还在书房里看着公文,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般处境,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那盏破漏的烛火挂在墙上,背后凹凸不平,像是岩壁。杯盏里的火光时不时地朝着他这一头有几分摇摆,应当是另一头有个风口,散逸进来了一些气息,吹动了火苗,随时都能将它吹熄。
孙虑重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搅乱了,想不起任何前因后果。
这块地方太黑,容人探究思考的余地也少得可怜,感觉出是个狭□□仄的方寸,他猜测是个山洞,但除此之外也再想不出别的。身上也动弹不得,想做什么都是徒劳,时间一久了,他甚至感觉到呼吸困难,这块地方能容人喘息的空气并不多。
“有人在吗?”
孙虑重毕竟不甘心这样莫名其妙地憋死,尝试着喊两句,至少能喊得来什么人,搞清楚状况也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干涸了好几天,只能喘出一点儿气音,真叫气若游丝也不为过。声音很小,若不是他还清醒着,估摸着连自个儿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可不知道是因为此地特殊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他喊了没多久 ,小小声的气音居然在石壁中回响了起来,像是打着圈,清晰中气,越往外头越是逐渐响亮。
他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眼下是困境,但不知为何身上却有一股懒洋洋的感觉,提不起半分求生的欲望,好像真这么憋屈地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孙虑重想:“这就是快死了的感觉吗?”
岩洞里的声音也没能响多久,不一会儿就停了。而后像是回应了他的呼唤,竟有风从外头涌了进来,四面八方地一股脑全往里头挤,又猛又迅烈。这风非但没有解决他快要窒息的困境,反而雪上加霜地像是要撕碎他一样,身子冷得快要冻碎了,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越发混沌,几乎要昏过去。
他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索起来。
孙虑重想:“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孙虑重便被自己吓了一跳,居然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他自认为不畏惧死亡,可也并非心甘情愿,他此刻贴着地面的脸颊像是烧红了一样的发烫,能听见自己笑起来的声音。
这样的想法熟稔又刻意,有点儿似曾相识的味道,走近了看,却又还是陌生。
毕竟哪个人需要时常提防担心着自己的小命,又无数次地濒临死亡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宛如久别重逢的不堪故人,太久未曾相见,上前不敢相认。
“还不能死。”他想。
他记不起来为什么心里头还有这样的执念,只是一时半晌,还会升起浓浓的不甘,像是有未完成的事情,很重要。这样的不甘让他吊着一口气,不能死,也不能轻易地昏过去。他卡在这迷茫的放弃和不休的执着间不上不下。
这样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还在吹,孙虑重卡着久了,意识便开始有些恍惚。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之时,却恍恍惚惚地能听见什么杂乱的声音。
好像是人声,又好像是什么掉下来的声音,还有铁器敲击起来的响亮撞击。
他脑子越发混沌,最后干脆不能有条理地思考了。只能听见所有声音都渐渐小了,只剩下一声清脆过一声的铁器,规律而带着一定的节奏,从远到近地响着,在耳边越发清晰。
随着那声音靠近,孙虑重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没那么难受了,血液慢慢活热,窒息感也消失了,人好像活了过来。他这时才分辨出来,那从远到近的铁器声响应该是脚步声,来人穿着铁制的鞋板,或是盔甲。
声音停在他的跟前,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孙虑重知道来人在看着他,那视线有如实质似的沉重,他听到上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抬起了头。
挂在远处的烛火兴奋地跳成一片,漫天遍野地烧了起来,点燃在他的眼前,把四周的漆黑烧成一片。漫天的大火中,他只能看到火里烧着一张铁面甲。
那张铁面甲的制作工艺很高,上面的纹路精巧而狰狞,可怖可憎,栩栩如生地勾绘着獠牙,像一只正在进食的饕餮,玄铁沉寂了流光。
若是旁人,看着火中燃烧着这么一张狰狞的铁面甲,上头张着口的恶兽咆哮着,似乎还滴着血,铁定要活活吓死过去。
而孙虑重只是看呆了。
那张铁面甲悬空弯了腰,带着一点儿不正经以的意味调笑般道:“怎么?看呆了?”
“......谢......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分辨,喉头血腥味翻涌。
孙虑重睁开眼,惊醒了过来。
他仍是保持着原先入睡前的姿势,人靠在椅背上,楞着眼睛,怔忪着盯了好一会儿的天顶才彻底清醒。
他没记错,他确实就是在自家的王府里看着公文,此刻仍在书房。兴许是有些劳累了,又或者只是困乏,竟然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看着公文直接睡了过去。
睡得不好,姿势不舒服,有点痛苦,所以梦了一个十分不知所谓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