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在半空中的高椅椅背宽大厚实,铺有绒软的垫子,是简单的棕红色,却衬地坐在其上的少女格外娇小苍白,一双青白赤足甚至踩不到阵法屏障上,就那么悬空着。摘下兜帽,一头灰白的长发顺在背后一并背靠着,流泻出来,干枯黯淡,像花甲之年的老者一般。气势也是死气沉沉的,好像轻轻一碰,便会寿终正寝一般。可面容的的确确是少女的稚嫩,巴掌大的小脸,五官融洽小巧。
正是翎羽巅上馔玉见到的那个古怪巫女。
她听见有人提起自己,一动不动的姿势微微波动了一下,空洞的眸子转动看向那人。
似乎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似的道:“祸乱将至,我也不应置身度外。”
客套话从她嘴里吐出,都像是在念什么远古的咒语。
于是新话题也戛然而止。
本来各自交好的仙尊们都在互相交谈,猛然到来的寂静,一时间都尴尬地住口了。
一道青年满含笑意的声音响起,全都是真切的温柔和蔼:“是我来迟了么?实在抱歉,请各位谅解啊?”
来人缓步走至一处空着的座椅上,一撩衣袍,优雅落座。青年周身都暖得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一身淡青连襟的衣袍,显得人愈发温润如玉。
尴尬被打破,此起彼伏的笑骂谅解一声声响起,昭示来人的好人缘。
路限本正和任五七把酒言欢,潇洒不羁狂放得很,一见来人,眼神发亮,酒樽都搁置下了。
后者看着来人,略不满地对路限道:“有什么好瞧的?那是前辈,与你我都不在一个时代好么?”
路限并不计较:“你懂什么啊?柳前辈少说也有五六百岁了吧,可瞧着比我年轻多了,看上去才及冠似的,怎么保养得须得讨教一二啊!”
她又道:“瞧瞧你自己这粗犷的样子,中年沧桑的蛮大汉一个!”
任五七:“你!你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有何不对么?”
任五七涨红脸,又气又恼,看看远处的青年修长的身躯和姣好的面容,再看看自己八尺的魁梧身材,自信归自信,不理解归不理解,还是一瞬间底气不足:“大家不都如此么?”
他半响憋出的这句话是没错的,像续曲,瞧着像个年轻的书生,实则看上去就有凡人而立的模样,怎么也不会误认成小辈的。
路限淡淡哦了一声,仍然热切得很,哪个姑娘不喜年轻貌美呢?
而下方,坐在馔玉身旁的戚沙知晓若和仙尊还要讲上许久,翻出了自己收藏的一副灵器,然后再加了个阵法加强效果。
“哇,这一回柳仙尊和婵尊者都来了啊,真的是大发!等等……那婵尊者是不是有点子眼熟啊?”
馔玉抿一口茶,本来全然无视身边叽叽喳喳呱噪得很的人,闻言,伸出一只手:“让我看看?”
戚沙递过去灵器:“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没见过他们?我也是头次见到,都是传闻里避世不出的老前辈呢,仙灵榜过去的一个时代。”
这话没错,路限是仙灵榜榜首,实则严格意义上讲,只是她这一代的第一人罢了。
馔玉不语,心里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渐渐浮起,不大舒服,看了一会就归还了。
戚沙完全是个话痨:“你晓得不?虽然不知道那巫女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这位柳仙尊啊……这位柳仙尊实在是个传奇人物啊,三百多年前带头围剿叛入邪祟的上一代仙灵榜榜首和失落界主,平复祸乱以后,就脱离了我万阵门,自立一派。明明是个阵法师,傀儡造的也是真的好,一手成立新的道门,便有如今的藏柳门。六道大会也一举从六道变为七道。能得到众派认可,真是又有天赋才华又有心智手段啊……”
馔玉不耐:“闭嘴。”
戚沙顿时住口,又道:“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忘记你不喜欢藏柳门了。没关系啊,我万阵门上下都不太喜欢。”
馔玉低笑一声,不知什么意味:“无妨。”
戚沙:“我是说真的啊……你肯定猜得到柳仙尊为什么脱离我宗的嘛,毕竟,当时那种情景很好想象。说起来虽然现在的我宗门人没有厌恶他,我师父倒是一直看不惯他呢。”
馔玉:“为什么?明明是如此,谦逊可亲的前辈,一代鬼才阵法师,不是么?
你知道的很多吗?当时的情景,编年史上含糊得很。”
戚沙:“我像是那种喜欢看书的人吗?编年史厚到可怕好吗!这都是我师父偶尔透露出来一二后,掌门师兄告诉我的。”
“可信度,还挺高的吧?有什么史书比得过当事人呢?”
馔玉沉默了会,抬手给自己斟满满杯茶水,然后不顾滚烫,一口口饮完。
“你多讲讲罢。”
戚沙乐得如此,总算是不会再提自己的事了便好的啊!
他道:“我知晓得也不多。可你总知,柳仙尊柳文单,是有名的慈缨老祖座下大弟子吧?我师父……”
他纠结了一下,馔玉替他说:“我猜到了,你师父是,班去仙尊么?你继续罢。”
“嗯。我师父与柳仙尊,和当年的叛徒,一同都是拜在慈缨老祖座下的。你便可想象了吧?”
这确实很好想象。柳文单为大弟子,靳恣为二弟子,班去为三弟子。于班去而言,不管靳恣如何,都是一同伴他长大的师兄,他还未接受师兄是叛徒一事,就得知自己的二师兄被大师兄一手逼迫得身陨道消,那时当然大受打击,师父又被外人说是弟子们阋墙而飞升失败雷劫加身亡故,便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师兄了。
馔玉:“我听闻,班去仙尊已闭关十几年了罢。”
戚沙耷拉着脑袋,闷闷的说是啊。其实心里有点想扎自家师父的小人,什么闭关!根本就是身为太上长老随意说的开脱!!人已经十几年不在黑白峰了!!
馔玉:“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班去仙尊会收你为弟子?有何缘故吗?你连符箓都不会画罢?”
连符箓都不会画,便是万阵门中最差的那等弟子,于阵法一道上几无天赋了。
戚沙万万没想到,台上的若和仙尊都被叫回去了,还是被掀了老底!
“你找我,是怕在凡世无法自保?其实丢脸事小,你并不如何在意罢。”
馔玉心情不太爽利,就止不住损人的话了。
戚沙被说的脸色僵硬,气息越来越弱,小小声道:“我有何办法?我于阵法一道上确实没有任何天赋,去了凡世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
“你大可同杨师伯说。”
戚沙摇头:“不不不!我已找了你组队,你答应了的!”
馔玉冷冷道:“何必。总归你都已经被我知道了。”
戚沙:“不不不!这哪里一样?不同的。”
馔玉不爱管这闲事,由得他去,只抬眸看比斗台上刚上来的那位仙尊。
大开大合、气势如虹的刀法,其握刀的那只手明明只能刚好握住刀柄,却依然显得分外游刃有余,挥着把长刀,让人忽视她的外表,只关注那仿佛能劈天裂地的刀法。
戚沙:“那是你师父么?不愧为仙灵榜榜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