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到今天的一场大雪让女孩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患上了感冒，她比平时早到两个小时。社团活动室静悄悄，队长背门趴着，女孩放下背包凑近去看，才发现他在睡觉，脸下压着张乐谱。

她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先在校园里转转，再买杯咖啡。

她想多看他几眼，却对上一双亮晶晶嬉笑的眼睛。

来很久了？

队长声音哑得厉害。起身时，她看见他脚边被挡住的空酒瓶。

他的声音正常时很好听，通透醇厚，不黏不磁。像酒，也像宝石。

“来，试试，会识谱吗？”

队长把乐谱递给她。

他拿着一支地球纪元的老式钢笔，墨水深黑，笔迹透到背面，但却一点不洇纸。女孩在心里猜测钢笔的来历和年纪：“这支笔很好看”，他道谢，很开心的样子，眼角弯弯的；他每次被人夸奖都会这样笑，夸他，夸他的所有物，夸他认识的人。

她觉得很好看。可是直觉告诉她，他这样笑并不真诚。

她试唱一遍，唱到中间，就已有好几个低音下不到位。队长拿回乐谱涂改，写了几个字，钢笔笔头已经干涸。她又看见被她忽略的一堆废纸，一层叠一层，每张露出来的边角都有她刚才唱过那段的影子。于是她抽走他手里又一次从成稿变成草稿的那张，拿出自己的笔。

雪渐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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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克萨德跟萨尔兰德去塔里录入数据。

新向导上双人机甲需要大量战斗经验和强大的精神力数值，很明显克萨德哪个都不具备。但萨尔兰德一副已经解决好一切的表情，克萨德只能满腹疑惑地跟着。

主持工作的是个金发医生，弥耶，相貌普通但是睫毛很长，纤细轻盈的扇子在他低头看电子病历时扑闪，给克萨德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医生弥耶很耐心地每检查一个项目就向他解释这个项目的作用。体能测试是为了了解他与匹配哨兵的肉体在物理上的差距，精神力成像是为了测定他的战斗方式偏好，也是为了对比与匹配哨兵的差距，等等此类。最后一个项目他很意外地做了一套书面的心理测试，据说是测定他的自我意识与自我认知强度。

第二天哨塔向导中心医院给克萨德光脑发了十几页检测报告。“我从来，”克萨德惊叹，“没有得过这么多“不合格”。”

全部材料只有体能写着“优秀”，他怀疑萨尔兰德到底透支了多少信用才没有让这个计划被叫停。这个男人半句话都没解释，早餐后一小时就把他带到哨塔一栋大楼里。

高科技结晶材质流光溢彩，大厅内人潮往来，有的人与萨尔兰德点头示意，有的人与他们擦身而过。两个人乘电梯到模拟训练室楼层，萨尔兰德把他带到前厅角落的沙发，自己先去交代事宜。

宽阔得犹如礼堂的前厅已经有许多人，操作台分布在前厅两侧，大约数十台，配备有大屏幕，能够观赏训练室内虚拟战场的情况。这些大屏幕只有两台在播放，克萨德在围着的几个人后面，屏幕前的几个人纷纷向他转头。

“向导军校的新兵？”扎着小马尾的男人扬眉。

克萨德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回道，“是的，上校。”

“等等，你不是那个……小雷米亚特吗？”

“梅迪拉上校。”萨尔兰德走过来，“碧昂斯小姐在催你。”

“真是个热情的美人。”兰斯洛特梅迪拉冲克萨德眨眨眼，“好好学习吧。你和你哥哥真像，连信息素的味道都一样。”

克萨德咬舌尖，他憋笑的时候常喜欢做这个动作。“你跟梅迪拉上校很熟？”

“他跟谁都很熟。”萨尔兰德朝屏幕扬下巴“元帅的机甲。”

那是一架通体灰色的机甲，铠甲状肩部涂着紫红色识别涂料。看体型，是一台双人机甲，军部的元帅是个黑暗哨兵，他的双人机甲要比通用制式更加苗条，而且不需要向导就能驾驶。“它叫什么，摩西？”

萨尔兰德点头，带他进模拟训练室。

门内空间比前厅小一些，地板和墙壁因材质不同呈蓝灰色和米灰色，但颜色都很淡，饱和度也低，乍一看像白色的。训练室的周围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些其他操作台，最大型的一个在房间尽头，那儿还镶嵌着一块巨型屏幕。中央列有四十九个营养罐，顶端错综复杂的管道连通入天花板，每一个侧边附有小型操作台；一些培养罐里已经有人，有男有女，穿着紧身衣，他们的脊柱从下到上被连接了数量不等的细线，另一些接口与发丝混淆。

“向导们在进行同步，他们的哨兵在那里面。”萨尔兰德指向靠大门侧的七个胶囊电梯。一个电梯通向一个大的模拟战场，有七个模拟的哨兵接架。“害怕吗？哨塔从不对外公布这些场面。”

“有点恶心。”克萨德说，“说实话，双人机驾驶舱里也是这样吗？”

“比这好些。不用穿紧身衣。”

“好像没那么可怕。”

萨尔兰德笑了：“好好表现。”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与萨尔兰德交谈几句，他和一起进了胶囊电梯。克萨德冲他挥手，已经有几个白大褂在旁边等。

“我需要换衣服吗？能不能直接上？”

“当然，毕竟我们不能强迫omega脱衣服。”白大褂之一和善地微笑，“营养罐里的试剂会最大限度地稳定你的体征，所有神经活动都会输送给哨兵，所以不用担心在你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会做出什么失态举动。放轻松吧，如果太过紧张，可能会对精神力造成不好的影响。”

看样子刚才与萨尔兰德的对话，让他在这些白大褂心里留下了有些害羞的形象。

“能不能给一些建议？”白大褂往他背后接线的时候克萨德问道。“我有办法叫停这场实验吗？”

“随时可以。”

白大褂带他到一个营养罐旁，示意他站进去，随后启动相应的操作面板。

“克萨德。”

他又回到了那天在哨塔宿舍里玩空中飞人的情景；四周一切都在快速上升，带着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的血液和心跳一股脑地向上飞，漂浮在无重力的大气层之外。克萨德能看见地面时他感到自己在慢慢减速，他的周身被人造的重力托起，他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恢复到普通站姿，而在此时重心突然消失，他突然趔趄着仰倒，直直坠落到地上。

——并没有真的摔死。在这一次猝不及防的，恐怖的跌落之后，克萨德惊跳起来，双眼瞪大，看见了包围着他的钢筋铁架。

“克萨德。”萨尔兰德贴着他大脑皮层讲话，“什么都没发生。你在营养罐里。”

克萨德心脏针扎一样冰凉，而且麻木，强行压着嗓子说话语调却惊恐极了。“萨尔？你在哪？”

“我在……我在这儿。”

萨尔兰德闭眼深呼吸，平复着同样飙升到一百二的心跳。“我在任何你能感觉到的地方。冷静点，活动一下手指，像这样。”

说完萨尔兰德左手握拳，再缓慢张开。重复几次之后，克萨德说话声已经不抖了。

“要我说，这太刺激了。”

克萨德说。

“我们连接完成了？每次接入向导系统都会这样吗？”

“这是因为你体检书上有十四个不合格。”

好吧，他没法继续问下去了。萨尔兰德确认情绪状态已经稳定，对前方说道：“RE047准备就绪。”

稍前方一点，传来一个柔和的机械女声。

『请确认接入』

“确认。”

『载入虚拟战场』

他看见自己正处于摄像机记录过的方舟外层。这里星空浩瀚，无边无际，距离的近与远都被无限弱化，脚下方舟像在海洋中遨游的鲸鱼，遥远恒星有如虾米，星云则像各色水母，又有些像方舟最底层极寒世界会出现的极光。不远处战场时而明亮时而暗淡，那些在演习场上无比热闹的武器现在寂静无声，炸开时一瞬间的膨大是其唯一引人注目之处。

这个空间内所有一切都离你很远，当你这么以为时它也可以离你很近。即使是五感大幅强化的哨兵，也需要机甲为其提供的远超人体极限的信息收集能力，才能抵消人类的感知定式，融入环境的动态变化之中；人类太小，而宇宙实在太大，天使也太大。

信息收集的代价对哨兵来说是毁灭性的。向导必须与哨兵保持最高灵敏度的同步状态，替他们分担，疏导，保护哨兵的精神力。

“有点像人造的黑暗哨兵。”

“走了。”萨尔兰德言简意赅，朝战场前进。

克萨德从书本上学过，双人机甲的主要操作权在哨兵。通过固定在身上的机械臂和体感捕捉装置，哨兵在驾驶室接入架上的动作会同步转化为机甲动作，向导在其中起到增强连接作用。向导的意志会左右哨兵行动，如果哨兵是个动手快于动脑的家伙，这种影响可能很小；但如果哨兵习惯三思后行，向导就会变相地参与进哨兵的思维活动中。尽管哨兵和向导在双人机上的思维并不会同步——他们并没有做到大脑皮层完全共通——，但他们“相连”的脊髓，会将躯体动作紧密融合。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求向导同样拥有强大体魄：只有习惯于支配强健躯干的向导，才不会对强于他们的哨兵的力量无所适从。

哨兵和向导任何一个人的替换都有可能将另一人对双人机甲的熟练度打回原点。并且每个人不可避免地有自己的习惯，如何做到不磨灭自身意志的前提下提高同步率，是双人机甲驾驶的首要难题。

克萨德第一次上机感觉很奇妙。除了面临比平时更重的精神力疏导任务外，“身不由己”可以说实至名归。他感觉自己在移动，在调整武器，然后正面对上天使后他在奔跑。

“你在发呆。”萨尔兰德说。

“我应该做什么？”

“想想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吧。克萨德想，他在一个长着两张青灰色哭脸的巨型天使的“腿”上奔跑，机甲脚底的特殊吸盘可以让他们在天使身上如履平地；克萨德起跳越过一枚“导弹”，借着一把能够发射短时物质扭曲弹的枪掩护前进，并做好了这些举动都不会真实发生的准备。令人意外的是，这一系列动作造成的感官变化确实传入了他的神经——他这么做了，萨尔兰德也这么做了，并且肢体的协调感比平时更好。

“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共享感官。”萨尔兰德一边跑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