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这意思,我比你还腌臜就是了?”沈弥生听完这话,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陈故山自知失言,摇了摇头,也不再去惹今日显得格外烦躁的沈弥生。
他无意讽刺谁,只是自嘲。无论张公子还是沈弥生,于他而言都是另一种人。他们自小受到的优良教育使他们骨子里透着明媚的自信,知晓的天地也远比他一介莽夫广阔得多。即使沈弥生曾与他沦落到同一境地,脑子里想的、实际践行的,都与他有着天差地别。如今即使走到了一起,自己也总是给人平添麻烦,像个跳梁的小丑,滑稽不堪。
“你自重点。”沈弥生懒得再多说,撂下这么一句便沉默起来。
静默半晌,终于有人打破了僵局。
一位年迈的老头端了伤药纱布和清水上来。虽是给陈故山拿药,他心思却不在陈故山身上,一进门只定定地看着沈弥生,神情有些怅惘:“小少爷,这些年受苦了。”
“怎么您亲自来了。”沈弥生对他笑了笑,接过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这是我的人,您叫他故山便可。我给他处理,您就下去休息吧。”
“是,二公子都跟我讲了,你……你俩,好好休养一阵子吧。”那老人轻叹了一口气 ,退了出去。
“这是?”陈故山问。
“十年前便在张家的家仆。”沈弥生一手按着他脖子,一手扯着那衣服,抬头和陈故山对视一眼:“有点疼,忍着。”
“……你赶紧。”陈故山受不了他这样。这痛本可以在不经意间忍过,有了这么一句看似安慰的话,就好像翻了几番,竟变得无从招架了。沈弥生确实没让他等,他刚吸了半口气,沈弥生便已经一把将衣服从皮肉上撕离开来了。
“啊!”陈故山叫了一半,发现臆想之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便自觉地停住了。
“……”沈弥生忍笑:“紧张什么,我技术很好的。”
清创、洒药粉、包扎,沈弥生熟练地将他的半边肩膀裹成粽子,末了还颇有成就感地拍了拍手:“完事。”
“谢谢。”陈故山拿余下的纱布擦了擦额上痛出的细汗,重新把衣服拉上去系好,活动了两下:“……有点疼。”
“废话。”沈弥生将用完的东西重新放回托盘,站起身来:“你这两天就安心当个废人吧。”
“你要去哪?”
“去见张公子。”
沈弥生将这“张公子”三字重重地念了出来。
张赟书房。
“不辞而别,八年啊。”
张赟踱步到沈弥生身边,端详着他这些年来的变化。若不是他打听到消息坚持要父母带全家搬到西河来,他这主意大过天的弟弟还不知要在这地方流落多久。
“我是被骗去的,难不成还得在走之前跟你说一声:我让人骗走了,再见?”沈弥生顶了句嘴,找了个椅子便岔着腿坐了下来。
“你中途明明可以逃出来,为何不向我求救?”
沈弥生耸了耸肩:“体味民间疾苦,尝遍雨雪风霜,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向你求救?”
张赟冷哼:“不敢回家就直说,这张欠打的嘴倒是一点没变。”
“谬赞谬赞。”沈弥生丝毫不客气,拿出两个杯子,斟满茶水,递了一杯给张赟:“喝口水,来,以后日子还要仰仗你了。”
“那孩子是什么人?”张赟不接他的茶,继续问道。
沈弥生也不觉尴尬,收回手,自己一仰头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我的人,路边捡的。”
张赟气笑了,他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少年,纵然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他这态度让这场本该兄友弟恭的谈话变成了即将点燃的争吵。他实在懒得和小孩子计较,有些本要说的话也懒得说了。
当初沈父重病,将独子托给了他爹,这倔强的老男人媳妇跑了、仕途又受挫,穷困潦倒了半辈子,直到病入膏肓之时也不愿搭老友伸出的援手,只将沈弥生交给他家照顾。那时沈弥生才四岁,进了张家谁也不亲,只跟张赟走得近、对他无话不讲。
他自小就机敏过人,却不知为何长了一身的反骨。先生教他仁义道德,他一套歪理邪说顶撞得老先生跑到他爹娘那里去告状,说“仁慈于小人无用,是骗骗君子的破玩意”,也不知他到底是想结交哪路小人。
那年。
“你好好读你的书,以后就吟诗作画、娶妻生子,有何不好?”张赟问。
“要是谁都这样想,家里就后继无人了。”那小孩子却是一副成熟的腔调,反过来教训张赟。
张天气笑:“那我问你,你志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