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赟如同被人重重地拍了几记,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天下午的书房,除了呆滞,却没有当时那般心痛了。
“你是觉得,哥还不如陈故山吗?”他问。
“陈故山是我路边捡到的,他走投无路,对我的赠与感恩戴德。哥和他不一样。”沈弥生伸手指了指小二,直视张赟:“如果我叫哥把他杀了,哥会去吗?在爱里长大的人……是做不了这个的。”
“你这意思……那从前想的计策都不作数了?”张赟问。
沈弥生微微皱起了眉:“并非。但卜家没派人来,我预估错了。卜腾华老奸巨猾,虽赞同我的说法,却想让我们做第一个下锅的虾子。就不必跟他们客气了,自己做自己的,顺便给他们一点教训。”
“但我不想走。”张赟说:“故山说得对,足不出户观天下,实在是狭隘了些。你不喜欢被人管束,那我就远远地看着你。”
“……你怎么这么倔啊?”沈弥生有些头疼。
“你不倔吗?”张赟反问。
“话别说太早,此事结束再好好想想要不要跟着我下火海吧。”沈弥生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小二终于忙完,一脸兴奋的模样凑了过来,丝毫不见疲态:“小爷,你有啥故事要跟我讲的?”
沈弥生也收起了方才的失态,一下成了个喝得半醉的酒客:“嗯……有个名气不大的人贩子,在城西,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人贩子窝。但是这些人各怀鬼胎,看着好像都为他效力,其实呢,谁都不把他当回事。”
“嗯!”小二点点头,听得认真。
“但是他最近发现了一个小姑娘,在城西的一个大家族里,姓林,额头上有个疤……就像一只竖着的眼。”
“……这!”小二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惊得合不拢嘴:“是前两日的事!”
“嘘——别瞎说。”沈弥生伸手捂住他的嘴:“再乱说不讲了。”
“唔唔!”小二赶紧抿紧嘴唇。
这故事张赟不用听也能讲出来,无非是讲余士秋要造反,但今日又添了些新的内容,说这“大家族”与“人贩子”交涉过程中突然达成了一致,要里应外合对付瀛人。
“为什么啊?瀛人虽然讨厌,可天下若是被他们这种人操控,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啊。”小二问。
“正是啊,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似乎是大家族想去衙门讨回林姑娘,人贩子便可趁机反了。大家族这是也有反心,要先拿人贩子试呐。”沈弥生蹙眉,做出一副紧张又神秘的样子。
小二听完,一时间难以按捺住激动,又不敢乱问,只能自己揣测思索。殊不知这“大家族”想拿去试的,不止“人贩子”,还有端坐在他面前的这位讲故事的客人。
“嘘,千万不能和别人说。”沈弥生看时机差不多,抛出最后一句话。
只有严肃交代不能外传,故事才能越传越真,瀛人也能越早听见。沈弥生有些惆怅地想,人性本就如此叛逆。
陈故山也是一样,越说不能去做,心里越痒痒,总想自己干一番大事——想到这里,沈弥生突然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陈故山此时的处境,换了他手底下任何一个人,他都绝不会慌乱成这副模样吧?
但他们不一样,沈弥生试图为自己的过分关心找借口。他又回忆起了与陈故山相见的场景。自己本只想做个顺水人情、好让他给自己卖命,但不过几日相处便颠倒过来,现在成了自己在为他卖命了。
沈弥生回忆着这些日子里的种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不由自主地想勾起嘴角来。
闹了半天,两个牵绊,一个也没能扯去。
天蒙蒙亮,沈弥生便带着人一路悄悄地溜回了如意客栈。镜琦仍为他们留着那间大屋子,却应张赟要求,给他又单独开了一间,说是不愿意与他俩挤在一起——同沈张二人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你……怎么不骂我啊?”
沈弥生听着耳畔熟悉的声音,冷哼了一声。
昨夜,他带着一把碎金银,在路边找了个与陈故山体型相似的叫花子,好一通威逼利诱才将人买通。找好人,他又小心翼翼地跑去城西与李乘风交接,过了半个晚上才有惊无险地将陈故山替出来。这小子心虚,见了他乖巧得不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会跟着他回了客栈,才缓过神来一般,问了他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