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总有人说十指连心，陈故山这才明白前人诚不欺他。这一下直接敲在骨头上，将他整只手震得发麻，却还有后劲，沈弥生越是给他时间休息，他这指根越是连着脑子跳着发胀。

他再忍不住，使劲抽回了自己的手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吹气，待到稍微平息了一些后，才担心起沈弥生不高兴来。

陈故山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看了看他，生怕这一躲会招致更重的笞打，只能极不情愿地将手再次伸了出来：“对、对不起……”

沈弥生没说话，只默默地等他把姿势摆好，也懒得再握住，对着他红肿不堪的掌心就又是连着的好几记。陈故山闷哼一声，还没把气喘匀，便看沈弥生又抬起手来。

他又惊又怕，再憋不住掉泪，委委屈屈地撇嘴哭了起来。

自己好歹也是个四处征战的大将军，怎得回到帐房内要受此折辱！

陈故山有意求饶，又觉得实在丢人，纠结一番后，还是只敢含含糊糊地嗫嚅上一声：“弥生，我疼死了……”

沈弥生早就受不了了，一看他哭，心里像被一只大手狠攥了一把，酸痛难受。他扬起的手再打不下去，叹口气扔掉扇子，给陈故山揉了两把，轻轻将他搂进了怀里。

人就是贱。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忍忍就过，可一旦得了温柔安慰，那委屈便像疾风过境、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陈故山趴在他肩膀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越觉得没脸见人、越哭得厉害。

沈弥生哄了半晌，胳膊都酸了，陈故山还埋在他肩膀上一个劲地抖，眼泪晕湿了他的衣料，让溜进窗子的风一吹，凉飕飕的一片。

沈弥生笑他：“行了，我真该把你这样子画下来，在军中人人传看。”

“我……你……你敢！我砍了你！”陈故山抹了把眼泪，使劲推开了他。

“行，行，我欺负你了，我伸着脑袋给你砍。”沈弥生摸了摸他脑袋，轻声哄道：“哭舒服了？心里不难受了？”

陈故山：“……”

太奸诈了！打了人还不想落埋怨，到头来还全成了替他发泄！

但不得不说，自打离开信阳，陈故山确实一直在强压着所有的害怕和紧张。

之前会无畏地冲入敌阵，也是存了几分大不了就做英雄的心思的。这下肆意哭闹了一番，那些堵着的、压在心底的害怕，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我刚才说话太混蛋了……我没有那样想过，也一直很难面对牺牲的士兵。”陈故山撒了手跪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皱痛的眉心：“……打了胜仗，他们却无法一同喜悦了。这些人明明和我一样，有牵挂着的东西，也有牵挂他们的人。”

“嗯，确实挺混蛋的，但其实没说错。”沈弥生脱了鞋挤上去，又把他按得躺倒，自己也躺在了旁边。

“小的牺牲，是为了大的安定。他们今日不死在军中，明日就可能饿死在家里。这两者不一样。如果没有他们，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像雪花一样无声地消融掉。你看，五百瀛兵可以屠一个城，而你们只牺牲四人，相当于救下了一城的百姓，这样想就好了。是不是，陈大英雄？”

“唉……”陈故山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行了，我刚才不该说你那种话，我跟你道歉啊。你这还没打败仗呢，哪天输得底裤都不剩，你又怎么面对活下来的零星士兵？”沈弥生伸手揉了揉他额头上的伤，轻声说。这一下确实是不轻，额头皮薄，只这么一会便有些青紫的迹象了。是不该在气头上往脸上打，沈弥生暗自后悔。

“你别咒我，我不会打败仗。”陈故山有点着急地瞪了他一眼，嫌他说话不吉利。

“好好，不咒你……可后面一定会有败仗要打，甚至是明知要败却不得不打。但还是那句话，你还记得我与你初识之时说过什么吗？”沈弥生轻声说。

“留得青山在？”陈故山有些不确定。

“是啊，你得相信自己……你手还痛得厉害吗？”沈弥生揉着那道伤，却是有些心疼了。他又从被子里扯出陈故山的手来查看伤势，这一看，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整只手都泛着透亮的深红，一碰还感觉紧绷得要命。沈弥生也不敢使劲，只轻轻地拿拇指抚了两把，便感觉那伤处滚烫滚烫地往外冒着热气。沈弥生真想给自己两嘴巴——自己打完自己还要心疼，也不知道罚的到底是谁。

“陈大将军，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是个怂货哭包啊？嗯？”他虽心疼，嘴上却还是挖苦着：“人家李乘风挨了军棍还半声不吭呢，你怎么回事？”

“我、我不怕痛，就是对着你……我……”陈故山让沈弥生说得有点羞耻，低垂着脑袋模模糊糊地解释着，却没想到越描越黑。没过多会儿，自己耻得耳朵都红了。

他眼尾还带着哭过的水渍，皮肤这两日征战回来也晒黑了些，在昏黄的油灯下看，像涂了蜜一样细腻均匀。沈弥生越看越喜欢、越觉得那道瘀紫的伤不该在这样光洁的额头上，它该被一双嘴唇温柔地亲吻——

然后他这样做了。

陈故山只觉得额头上一阵温热，整张脸便被迫埋进了沈弥生层层叠叠的衣服里。清淡的皂味冲撞着他的鼻腔，他一时间有些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