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生倒是会享受,趁着空闲带陈故山回了信阳,说这时正是毛尖新茶上市的时节,只是苦了李冯三人留守在信阳与阜阳带兵训练。他们顶着七八月份的大太阳,在村里到处找自己炒茶的农户,佯装成屁事不懂的世家公子哥出来游玩。花草树木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漫山遍野都铺了绿,在阳光下油光闪闪,遮盖了一切苦难和丑陋。
陈故山玩着玩着,真觉得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了。
“弥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他俩正在山坡上撒欢,陈故山突然问了一句。
沈弥生有些惊讶:“你想回去了?”
“我不想,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啊。”陈故山赶紧摇摇头。
“既然喜欢平静,那时候为什么不待在家里?”沈弥生问。
“我当然是犹豫过的。”陈故山如实招来:“我犹豫了很久。”
沈弥生却没再追问下去,只笑着说:“最后还是选择了跟我仗剑走天涯?我可太高兴了。”
“也是,就当是这样吧。”陈故山笑笑,没戳穿他。
由俭入奢易,在张家待的那些时日,真可以说是惬意悠闲。他当然想过就住下不走了,可沈弥生一句气话点醒了他。
“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人生,你喜欢吗?”
他喜欢吗?人一辈子也就是六七十来年,运气好能活到八十。树可以活万年之久,石头埋在地里永不腐朽,黄河水流了几千年,面对这些东西,人所能看到的实在是太狭窄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不只想要名垂青史,还想在人间这遭走得更远些——最好到他化成灰飞进大海与苍云中时,还能看见他做过的事情正闪着光。
陈故山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说:“我好久没看见这人间了……人们忙碌地走在街上,脸上都挂着笑。不必担心出门一趟回家便是妻离子散,不必担心无心说错一句话便会小命不保。一抬头看见的,不是硝烟,是蓝天、白云和飞鸟;小河里是圆滑的石头和嬉戏的小鱼苗。”
“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世外桃源。”沈弥生躺在陈故山身边,仰头看着天:“人们总有烦忧,总有疾病,有生离死别、有不得不割舍。你说的那些,全是大人骗小孩子的。”
“那些是神迹。”陈故山却说:“所有的苦难都是神迹,人生来就是愁苦的。但因这些愁苦,我们才有了欢笑和牵挂。是因为人们聚成村落和城市,世间才变得美好。”
沈弥生笑他:“哪有你这样说的,人家都是求神恩赐,到你这,神倒成了魔了。”
陈故山摇摇头:“并非此意。与其说神迹,不如说是神明设下的圈套。到头来,人想活得好还是得靠自己。怠惰之人,求神拜佛也成不了事。”
“这话没错。”沈弥生握住了他的手:“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讲啊?”
“……我不是一直很能说?你是不是忘了你最初那三千人是如何来的?”陈故山的情绪被打断,抽回了自己的手,懒得理他。
“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就将都城定在南方吧。”沈弥生突然说。
陈故山想了想:“江南地区?平江,还是杭州?”
“非要说南方,我还真想把自己流放到儋州去,尝尝东坡笔下的生蚝到底是什么滋味。”沈弥生感叹道:“可惜这儋州当真是太远了些。”
“陛下想去,还不是随时都能去?”陈故山打趣他。
“嘘,还不是陛下,小声着点。”沈弥生赶紧朝他使眼色。
“我在想,你若成了皇上,我又该是什么地位?”陈故山笑道:“到时候你该是左拥右抱、儿孙满堂,早将我这山野村夫忘个一干二净了。”
“放屁,糟糠妻不可弃,到时候立你为皇后就是。”
“别,不行,我堂堂七尺男儿,还不想为这事被后人讥笑。”陈故山往沈弥生胳膊上踹了一脚:“只希望陛下到时候好歹给我封个侯,也让我娶个三妻四妾的壮壮胆。”
“你敢踹我!不对,你什么三妻四妾壮什么胆?”沈弥生被吹得起了范,冲陈故山一瞪眼:“对陛下如此不敬,不怕屠你满门?”
陈故山耸耸肩:“满门没有陛下吗?”
沈弥生:“……”
青出于蓝,青出于蓝,陈故山这嘴上功夫是越来越像他了!
平日里,少有陈故山言语上欺负沈弥生的时候,这下可把他乐得咯咯笑。
他也知道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为时尚早,但眼下没什么要紧事,同他畅想一下未来也未尝不是在互相激励。都说万事开头难,可他们这谋反的第一步似乎太容易了些。他手下这些没尝过败绩的兵马,别说对阵瀛人,只跟大义军一比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而陈故山从不觉得一帆风顺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