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衣间。
其他的人都早已就位,换衣间只剩林简。那双胶靴里灌满了冰凉的冷泥,冻得他的脚没了知觉不说,现在还卡住脱不下来。他又急又怕,使劲去撤右脚的鞋。
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事之一就是迟到。小学班主任会叫迟到的人在前边罚站,全班人嬉笑嘲弄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烙在身上,奔向学校的路总是一路鼓满恐惧的心跳,很多年后做梦梦见还会怕得直接惊醒。
回去找手机的肖潇推开换衣间的门,看见的就是空荡荡只开一盏灯的偌大换衣间里,角落里神色惶惶的林简。
林简闻声抬头,茫然看着他。
“我手机落下了。”肖潇解释道,打开自己的衣柜,把躺在杂物间的手机揣口袋里。
本来想拿了手机就走。可是看了看林简,脚步迟疑了下。
他缩在那里,像只小动物。
有时候也会觉得,实在可怜。
肖潇走了过来,蹲下来看。公子哥儿皱了皱眉,那污泥实在劝退,到底是伸不出手去帮忙,“你到那边洗手池,冲一冲就好脱了。”
林简怔怔道,“哦。”
“换双雨靴吧,网上卖的也没多贵,你这双太难看了。”
林简低头不说话。
肖潇看他又开始闷不做声,平常就总是这个样子,闷住了三棍子捅不出个屁。于是作罢,起身。走出去之前,回头道,“有热水的,往左拧。别傻傻冲凉水。”
“……哦。”
脚步声远去,渐渐消失。
林简不曾告诉任何人,他一直喜欢他回头时的样子。他个子很高,头发收拾得很利落,肩上落着身后的光。好似站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他想像他们一样,可他什么也没有。
他忍住眼泪,努力脱靴子又有了点力气。
匆匆赶到的时候,统筹老师把他训了一通。
他低头看脚。他也想买点质量好的东西给自己,可是他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难,他还想攒些下来,哪里有余力去活得体面些。
过年过节的时候总要给家里留点。他本来就不受宠爱,更因为性向的事在家里抬不起头来,父母连个正眼也不给,他想讨好他们却也能力有限。他不像其他人还可以接接私活,他也去试过,可他不懂形体没有镜头感,呆滞木讷,完全不会笑。除了长得还凑合,在这个行业里,他完全没基础,也没天赋。
只是一门心思,追着那人一头闷了进来。
甚至不敢多想什么,看着就很好了。
他又想起他回头的样子。
排练老师喊道,“群演!”
林简从走神中醒来,连忙和其他人一起跑了过去。剧团排新戏,新人都要来跑龙套。是真正没存在感的龙套,他也只有这样没技术含量的活儿能帮上忙了。
排演厅用了很多年,地板吱吱呀呀的。右边地上积了一滩水,女孩儿们经过的时候舞鞋踩起了水花,叫道,“哎呀。”众人抬头一看,房顶漏雨了。
不多时,来了两个师傅来跟老师在那儿嘀咕。那块地方靠边缘,只有群演偶尔跑位跑过。为避免越漏越多,师傅们表示可以竖起架子从里面去修。
“不等雨停再修吗?补了不是又开了。”
师傅们讲,“不是那样的。从里面来碍不着。这雨得下几天呢,不趁着现在修,越积越多,漏洞越来越大,你往后的排练要受影响的。”
后面的排练很密集,老师思考了一会儿,跟演员们讲,“那大家注意避开。”
林简跑位的时候,好奇地看了看在架子上修补的工人。
他收回目光看向指挥,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板晃了晃。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旁边人,不好意思开口,远处的人大叫起来,“快躲开!”
他在面前的地板上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朝他罩了下来。